“早点滚。”贺暄懒得看他,将杯中的茶换了酒,喝了起来。
他们住的小院后边,沿着一条窄窄的泥路往上走,是一片亭亭的竹林。竹叶挤挤挨挨的织出万匹苍碧,将金灿灿的阳光严严实实地挡在了上头,衬得本就幽深的竹林更渗出星星点点的冷翠。
萧琢穿着一身同样泛着冷意的鸦青色绸衣,腰间悬着一枚翡翠,他背挺的笔直,身形单薄,远远看去,就像是在这永不凋零的春色中摇曳的青玉枝,茕茕而独立,天地不相依。
一阵风吹来,竹叶轻摇,卷起细碎的低语,那自然的韵律中似乎又夹杂着隐隐绰绰的琴声,乘着清风翠竹,飘渺的像是仙音。
南梁皇室向来得了钟灵毓秀的江南烟雨滋养,血脉里流淌着的是在清陵九曲河中涮过的墨水,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风流才子,擅书画,通音律,萧琢的父皇尤擅琴,还自谱《水云操》,广为传唱。萧琢自小耳濡目染,亦是精意于音乐,此时听得琴音,不免心中一动,抬步循着琴音往竹林深处走去。
越往深处走,那琴声便从断断续续逐渐清晰,琴音沉郁凝厚,声声入耳,萧琢只觉这竹中轻音直如一汩清冽的冰泉,将他心中的尘羁涤荡一空。眼前的竹子慢慢稀疏,露出一块容两三人并坐的空地。此时那空地中坐着一个人,那人将琴置于膝头,神色疏懒地随手拨弄着琴弦,竹影落在他月白色的长衫上,给他染上几点斑驳的暗影。
萧琢脚步一顿,停在了那人一丈以外。尽管萧琢屏息静气,不想打扰他,那人抚琴的手仍是一滞, 抬起头来。
“付公子?”付湛川此时敛去了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轻狂神色,竟无端让人生出些难以靠近的寒意。他眸色深沉,定定地看着萧琢,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余细细的风声与沙沙的竹叶,融化在这微暖的春意里。
良久,萧琢等的腿都有些僵了,付湛川方收回目光,开口道:“熟悉么?”
他方才弹的是南梁的名曲,《望月》。萧琢愣了一瞬,点点头,“只是如今白日,哪有月可望?”
付湛川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眼中藏着道不明的深意:“没有月亮,我们自己造一个。”萧琢瞳孔微缩,他右手攥拳,紧抿的唇线将他心里的紧张暴露的一览无余。
付湛川将他的神色全收眼底,他把膝头的琴抱进怀里,从容地掸了掸外衫上的灰尘,不紧不慢地掠过萧琢,往外走去。
“陛下不敢么?”
萧琢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氤氲的青绿中,耳边还回荡着付湛川方才与他擦肩而过时,低头轻吐的这句话。
萧琢回到小院的时候,日头已是西斜。贺暄正闲靠着竹编的长椅,手搁在把手上,虚执着一盏古朴的青铜樽。他微阖着眼,只着了一件短衫,松散地披着薄薄的玄色外袍,像是要随时从他的肩上滑落下去似的。
他身后的架子上爬满了开得正盛的紫藤,入眼全是深深浅浅的紫,一团一团的朦胧紫雾在黄昏的风里轻轻地摇着,贪心地将那所剩无几的晚照留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