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瑞臣好像见惯了,一心只扑在茶桌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里。不止城头的假花,还有市面上走两步就能买到一筐子的泥面人,做工粗滥的绢花、拳头大的小花灯、晒得皱巴巴的果脯、盘得油光水滑的核桃……
这些假宝贝,宁瑞臣爱不释手,真宝贝却教他视而不见,元君玉看着他那高兴劲儿,有点分不清他究竟是大智若愚,还是真的脑子缺根弦儿。
心里想着,手竟然伸出去,在宁瑞臣白净的脑门上弹了一下。
“啊!”宁瑞臣猝不及防,瞪着他:“玉哥,干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宁瑞臣一厢情愿地把这个称呼挂在嘴上,元君玉没被人叫过“哥”,要么是“玉郎君”,要么是“师父”。这声“哥”不一样,有股说不清楚的亲近,一种完全放下防备的舒服。
他丝毫没觉得自己被拿捏住:“上元节的城隍庙去没去过?”
本来是句玩笑话,谁知道宁瑞臣脸色真的黯然了:“小的时候去过几回,老生病,就不让再去了。”
元君玉一下也不出声了,半天才说:“我小时候,也老闷在一个地方。”他捻着米花,神情很耐人寻味:“不见天日的,没一个人来。”
学戏的人,是要下苦功夫的,宁瑞臣闷在家,还有丫鬟婆子服侍,元君玉呢,那十几年吃的都是实打实的苦。宁瑞臣觉得这个时候他就懂他了:“明天上元节,你出去走动走动,反正园子里也不过节,没什么可忙的。有什么新鲜事,回来讲与我听听。”
宁瑞臣的眉目带了光彩,他好像很期待每年的这时候,小时候缺了什么,长大了总想找补一些回来。
很多事情,往往是心上灵犀一点,元君玉看他这副模样,张了张口,犹豫了一会儿,捏起只泥面人:“这种面人,我记得豆蔻亭附近就有。”
赏灯其实不需等到上元当夜,十四这天过午,满街灯就挂起来了。一串一串的灯杆,上面五颜六色,金银焕彩,工人挑着几大箱蜡烛,堆摆在灯架下,天一昏,马上就点火。
秦淮河畔细乐幽幽,有丝弦,有鼓吹,沿岸全是熠熠的焰芒。最前面有什么人一吆喝,数十只鱼龙大灯乍然亮起,一片灯浪里由几个汉子高举过头顶,缓慢的游动在街头巷陌。一簇明光,从一处传百处,熠熠生辉,焰涛滚滚,金陵城亮如白昼。
街上偶尔有打马而过的太监,红衣箭袖、成群结队,腰间都挂了小灯,也有结伴出游的文人,见之捂鼻,连称晦气。
这一切,精彩极、新鲜极,宁瑞臣像个乡下来的小伙子,陡一看这些富贵风流,忘了自己姓甚名谁,简直要把魂给丢在这一片灿灿光华里。
他隔着不合身的袖袍紧紧挽住元君玉的胳膊,在喧闹声里叫道:“玉哥,这是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