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初照闻声一抖,手中的朱笔也跟着一顿,在杨丞相那道折子里从上到下划了一道,这道“朱批”红得惊心怵目,好像是把杨丞相提的建议全盘否定之后、还打了他好几个耳光一样。
他放下笔,起身把书捡起来,用衣袖拂去上面微不可见的灰尘后,才递给我:“太后怎么焦躁成这副模样,连墨书巷都舍得扔了?”
我不知从何说起。
明明也知道不该同情余知乐,但看到她因为暗箭而担惊受怕,就不可抑制地想到上辈子的我。
这种揪心,没人比我体会得更深。这种手段,也没人比我更加不齿。所以即便是报复,也不想用这种手段。
姜初照想了一会儿,已然猜到是因为什么。他隔着桌子俯身凑近,平视我的时候,明媚晴光铺满了他的眼睛,光亮仿佛能把一切阴霾和晦暗都驱散:“朕理解太后的心思,既然太后觉得不舒服了,朕就禁止丽妃携箭请安。但余知乐做过的那些事,其实不能一笔勾销,她也要为年少时的错误承担后果。不过,丽妃是个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人,即便你我不插手,她大概也不会放过余知乐。”
姜初照真的变了。
若是搁在去年,他见到我对仇人心软,一定会大动肝火甚至会觉得我不争气。可现在,他好像已经会站在我的角度和立场,去体谅我的心情。
这样的变化惹得我鼻腔有点酸酸的,抬眸时抽了抽,竟把哭腔也抽出来,暗暗调整了许久,最后小声对他道:“刀箭无眼,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见血,所以别打打杀杀的了。”
姜初照把他的绢帕递给我,笑问:“那太后觉得怎么惩罚余知乐比较好?”
我默了会儿,蓦然想到已经去翰林院上了半个月课的常美人,瞬间欣喜,举起食指欢快道:“等常美人的期末论文搞出来了,加印一份发给丽妃看看呗,让她学学如何不动兵器就把余知乐气得半死。”
面前的人唇角抽了好几抽:“太后真是聪明。”
七月中,云妃和小如的关系突飞猛进。听果儿和苏得意汇报,据哀家和姜初照观察,最后略加统计,就发现自万寿节后,她二人已经乔装打扮,偷偷出宫十几次了。
七月十四日休沐,哀家带姜初照去乔府看望他姥爷、大舅和二舅,绕到西街去买了六坛新酒,转身准备上马车的时候,就看见“新酒来”斜对面、我大嫂开的那家衣裳铺子里,一对璧人从满当当排队买衣裳的贵公子、大小姐中走出来,手里还拎着两包衣裳。
这对璧人好生眼熟,熟到叫哀家眼珠子都要逃离眼眶。
姜初照也懵了,手指从宽大的赭红袖袍里伸出来,抖了好几抖,才指着相向走来的鹅黄长裙、清丽淡妆,身长八尺、委屈巴巴的“小姐”,满脸凄迷地问我:“这……这位是不是教坊司的谭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