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玉失神一般靠在桌子边上,双手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双眼的光亮一瞬间全部熄灭了。
怪不得,怪不得从前每每他看到大哥放浪形骸时,他与阿娘说应当管教一下大哥,可阿娘总是温柔又无奈地说大哥不是她亲生的,她怕是管不住。
她不是不想管,她是想生生拖垮大哥,让大哥和父亲翻脸,好让大哥把位子腾出来留给他。
虞玉忽然觉得头疼欲裂,那么多年的兄友弟恭,那么多年的母慈子孝,他以为阿娘是真心疼爱侯府的子嗣,是侯府最慈和心肠的人。原来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别有心机,都是另有所图。
许氏犹在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开口说话,“而你呢!我这般辛苦为你铺路。你却从来都不知道上进,不知道自己争取!你二姐姐虽沉不住气,但她好歹知道自己争一争!只有你像个二傻子一般,每日傻愣愣地读书,回了府傻愣愣地同那些嫡出的来往,反倒厌弃起自己亲姐姐和亲娘!虞玉,你这是不仁不孝!”
虞玉的脑内的最后一根对许氏愧疚心疼的弦也断开来了,只剩下满心的不可置信。
大姐姐多么清丽出尘的一个人物,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好不容易回了府上没多久,姨娘却要算计得她清誉全无,要生生逼死她。而二姐姐不顾手足,落井下石,活生生地把大姐姐推进坑里,到了姨娘的口中却变成了“有上进心”和“知道为自己争一争”。
虞玉喃喃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我只想府中的兄弟姐妹之间好好的,从来没有肖想过什么爵位,那本就应该是大哥哥的...要出人头地什么法子没有,为甚便要用这般阴毒的法子。在姨娘眼里,我就是个这么没用的人吗?姨娘让我去努力读书,难道不是为了让我发愤图强,自己给自己挣条出路的吗?”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庶出,可他从未在意过这些。自己是庶出又如何,一样和大哥每日开开心心地一起读书,父亲一样看重爱护他,从未因为他是庶出而有什么不同。
而虞静珠在府中过的日子更没得说,锦衣玉食,穿金戴银,要什么父亲没有给过?便是大姐姐回来了,父亲也没有就此看清她,而是在她做出那么多下作事后,心里才开始对她失望。
他每日刻苦读书,满心期待地想着等大哥袭了爵,自己考取了功名,朝堂之上还能帮衬大哥一把。兄弟俩一起撑起这一整个侯府,给大姐姐和二姐姐做最坚实的靠山。
许氏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神。
她狠狠地啐了一口道:“我呸!你考取的功名和侯府的爵位比起来能算得了什么!原本还指望你能上进,以后你二姐姐才好借着你的名头嫁得位如意郎君,谁知你是个没出息的!枉费你二姐姐和我这般疼你爱你!”
虞玉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姨娘,二姐姐疼我,便是百般地拿我当枪使?姨娘别忘了,我是父亲养大的!不似二姐姐她在姨娘身边长大,亲密无间!”
许氏梗了一下,随后道:“那又怎么样,侯爷他养的你不假,难道怀胎十月一朝分娩生下你的也是侯爷不成!你如今书读的是越发的好了,全然不顾孝道了,更枉顾你亲娘对你的殷切期盼!”
虞玉没说话,依旧沉默地坐在桌边一动不动,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头,似乎仍旧觉得头痛不已,彷徨难安。
许氏见他没说话,以为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打一棒须得给个甜枣,她缓了一会儿,重新温和地开口。
“玉儿,你是最孝顺不过的,也是最聪明不过的,难道娘的心思,你真的全然不明白?娘这般那般,还不是为了你和你二姐姐过得更好。如今为着你们的前程,这双腿差一点都被打废了。”
她看着虞玉依旧沉默着,心中越发肯定虞玉顺过来劲儿了。她这个儿子虽是虞景带大的,可她还是了解一些。玉儿是最重礼法的人,如今更不会违背孝道,枉顾亲娘心意。最多不过是纠结一下,然后依旧顺着她的想法走下去。
“玉儿,你现在还年纪小,在意那些兄弟手足娘能理解。可谁是你的手足,你二姐姐静珠她才是你的亲手足!玉儿,你听娘的话,明日去看看你二姐姐,再去你爹面前替娘和珠儿求求情。你爹是个心软的人,不会生气太久的。珠儿早一点被放出来,才能更给你添一份助力。日后珠儿嫁的一户好人家,也能帮你一些不是?”
许氏说完话后,便胸有成竹地依旧趴在床上等着虞玉的回音。
过了许久,虞玉才出声,嗓音有些干涩,“姨娘今日做的这些事,是为了把大姐姐拉下水,好给二姐姐挣个好夫家,对吗?”
许氏满意地笑笑,轻嗔道:“玉儿你是个聪明人,娘就知道你是一时糊涂,总算是清醒一些了。娘今天做这些,自然是为了让你二姐姐有个好夫家。你二姐姐嫁的高,也更能帮衬你。只可惜今日不顺,让虞幼宜那个死丫头逃脱了去。不过没关系,玉儿去找你爹给娘求求情,娘出来再想想办法,总有法——”
许氏的一大番话被虞玉冷淡的声音截停。
“玉儿明白了。”
许氏心里总算是安稳了下来,“玉儿想清楚就好,你和珠儿都是我的孩子,我自然是会给你们好生谋划的。太太的嫁妆都在我这儿,我攒了不少,到时候给珠儿做——”
许氏的话又被虞玉打断。
“二姐姐与姨娘脾性相通,二姐姐才是姨娘的孩子,玉儿不是。”
虞玉冷淡地说完这一句,便收好桌子上的小食盒,也未行礼,只是冷冰冰地看了许氏一眼便向外面走去,只剩下趴在床上面色呆滞的许氏。
许氏只呆愣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立刻大声呼喊起来,想把虞玉叫回来。
“玉儿,玉儿回来!说的什么傻话,你和珠儿自然都是我的孩子!好孩子,快回来再和姨娘说说话,姨娘好好跟你说!”
可虞玉冷淡的背影越来越远,没有丝毫波动地走出了屋门,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留下。
许氏万般呼喊,就是不见虞玉如同往常那般心软一下。而虞玉此刻冷淡的背影,就如同之前虞楚和虞景的背影一模一样。
虞玉直到走出静和苑外,都还能隐约听到许氏的呼喊。刚开始是急切柔和的语气,最后似乎急了起来,越发尖利。
“虞玉!你枉顾生母心意,违背孝道,读的圣贤书都如同狗屁一般!我要去侯爷面前告你,去你的夫子面前告你,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这个不仁不孝的白眼狼,没脊梁骨的孬种!废物!再好的前程摆在你面前也是白费,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你这个贱种!攀上了嫡出的,就嫌弃起你亲生的娘!你去当那柳氏的儿子算了!哈哈哈哈,可惜你没那个命!你是个庶出子,一辈子都只能是个窝囊废!”
“你虞玉今日这般对待我,来日你也会如我这般众叛亲离!你果真和他们一样都是姓虞的,我从此以后就看着,等着你追悔莫及的时候!等你之后没甚出息落魄潦倒的时候,再来后悔当初没什么没听亲娘的话!”
虞玉的面容只是一直木着,面无表情。他提着那个小食盒,里面还有一碗未端出来的,已然冷掉了的鲫鱼汤。
他一步一步地离静和苑越来越远,最终没入了连阳侯府寂静夜色的深处。
侯府之外,花嬷嬷拿着那一盒子契子,正等着换现银。可她听着面前中间人的话,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煞白,手里的契子连着盒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你说什么?你说这契子压根就不值钱?”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吃了榴莲,一边吃一边默默流泪。贵,太贵了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