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庭另一头,虞楚仍在与那位穿了一身淡青色长衫的年轻公子相谈。
安季成在一旁急得上火,又不好当着这位公子的面直言,只好在一旁转来转去。
虞楚倒是没有发觉这些,只是依旧与那位公子彼此交谈着。倒是这位公子察觉安季成似乎有要事想说,便挂着文雅笑容与虞楚开口。
“楚公子,旁边那位公子似乎有话要说。”
安季成一听这位素不相识的公子竟然看了出来,顿时有些不大好意思。
那淡青长衫的公子倒是没什么多余的神情,只是十分有礼貌地稍稍退后一步,留出空档来与安季成。
虞楚这才发觉一旁的安季成,他与淡青长衫的公子悄悄耳语道:“邢公子若得闲,请往中庭后西侧的小宴亭走走,我会唤小厮与公子带路。”
刑臻听了这话,一直十分平静的清秀面容忽地稍稍有些微红。
他顿了一下,红着脸小声与虞楚道:“这怕是不大合适罢?”
虞楚爽朗地笑笑,“这是我父亲应允了的,说到底,姻缘一事还要看个人。若邢公子无意,我父是绝不会强求的。”
一直不卑不亢的刑臻,此刻如同一个涉世未深的大男孩一般,有些磕磕绊绊地说不出来话。
最后虞楚支使身边的青谷相随,这才带着耳根子通红的刑臻离去。
安季成赶紧上前来,他先瞧着刑臻的背影,“这便是今年的新科探花罢?我父亲也提过几回,每每都赞赏不已,然后把我大大数落一通。”
虞楚微微点了点头,方才还和煦的面容现在有些复杂。
父亲虞景依旧一颗心愿着自家女儿好,这他是能理解的。即便是他,也不至于生出要将虞静珠置于死地永不翻身的想法。
可这刑臻,是个清清白白的男子,又是新科探花出身,生得也极为俊秀。
虽说家世不甚显赫,可只看他的才学与名气,便知他将来定有一番成就。
虞楚与他交谈之时,心里总有些不自觉的心虚和内疚。
虞静珠那般性子,做出的那些事,皆因侯府上下极力隐瞒而遮掩了下来。京城中就算有其他人家知道,但也很聪明地不会过多置喙。
刑臻是月初才进京的,又不大认识旁的世家大族,自然不晓得虞静珠的前尘往事。
方才一番相谈,他也忍不住对刑臻心生赞叹。可这样的一个好儿郎,分明值得更优秀的姑娘。
将无知无觉的刑臻指给虞静珠,对他真的公平吗?
虞楚心中千回百转,终究是没有多说什么。
虞景虽有意让刑臻和虞静珠见上一面,但还没吩咐让二人今日就见。是他心中实在紧着,这才吩咐了青谷,带了刑臻去见虞静珠。
好歹,能让刑臻自己有个判断。
“虞楚,楚哥儿,楚少爷!”
安季成气急败坏的声音将虞楚的心神拉了回来。
虞楚回神,歉意一笑。“季成啊,我刚才有点走神,实在对不住。你怎么这幅样子,是遇见什么事了吗?”
安季成赶紧把虞楚拉到游廊下,悄悄眯眯地开口。
“我来之前,听我爹和我姑母说,你家二妹妹是被关起来禁足了,近日也不准露面的,可有这事不曾?”
虞楚一愣,“是啊,怎么了?”
他心念一转,忽地想起安季成以前似乎是很欣赏虞静珠的,以为是安季成心中有些郁闷,又出声劝抚。
“我家二妹妹犯了错事你也是知道的,便是没犯错,恐怕你爹娘也是不大欣赏她的。你我二人是好友,如今我劝你一句,别惦记她了。瞧见方才那个邢公子没,我爹有意选定他做女婿的。”
虞楚这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心中似乎有歉疚,又有心虚,竟没留出半分给安季成插嘴的机会。
安季成频频开口,都被虞楚一个接一个蹦出来的字给怼了回去。
他急得要命,伸手便狠狠拽了下虞楚的袖子。
虞楚一惊,连忙捂着袖口道:“干嘛?我可没有那种喜——”
安季成大声啐道:“我呸!我也没有!我是喜欢姑娘的!”
虞楚白了他一眼,理好自己的袖子,“你到底怎么了?方才我便隐约瞧见你一脸撞鬼一样的神情,莫不是又和他人起了冲突?”
安季成跺起脚来,头上沁出了一层薄汗。
“我方才和其他哥儿想着去中庭后面散散步,谁知遇到你家那二妹妹了!”
虞楚先是一愣,随后笑着摆摆头。
“许是你看错了罢?我父亲这次可是铁了心要关着她的,又找了许多靠谱的丫鬟婆子,围得铁桶一般,二妹压根不可能跑出来。”
安季成看他不信,赶紧举手发誓,“我安季成若有一字一句偏你,定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方才不止我,其他几个一起的哥儿也是看到了的。你二妹穿了一身藕色芙蓉裙,一个人从后面晃晃悠悠地过来。”
虞楚听他这般作毒誓,便认真了一些。后面又听见安季成说藕色芙蓉裙,他面色立刻难看起来。
虞静珠确实极喜欢那身藕荷色的芙蓉裙,是虞幼宜回府后新做的,柳老太太来府上那日她便穿的这一身。
这阵子姑娘们极少出门去,虞静珠也未曾去别家作客。便是上公堂那回,穿的也是其他衣裳,安季成是不可能知道虞静珠有这身裙衫的。
他立刻定在原地,心中飞快地转动起来。
二妹怎么会跑出来,她跑出来是做什么的?
听安季成所说,她还特意穿上了那身她十分喜欢的芙蓉裙。
虞楚心里重重一坠,想到虞静珠近日来暴露出的内里为人。他又想起从前许氏是怎么进的侯府,整个人立刻惊出一身冷汗。
“不好!她这是她这是要把我们全府的颜面都弃之不顾啊!”
安季成也是急得不行,“我就说,平常你那二妹妹连多瞧我一眼都懒得,方才却变得十分柔情似水。只是我爹先前给我说了那事,我哪儿还敢接近她,立刻就跑回来给你报信了!”
安季成话音一落,游廊前面三四步,有两三名与梁文彬有些交情的公子摇扇而过,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对了,文彬呢?方才见他和虞羊两家的大姑娘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脸色难堪地从中庭后面走出去了。如今也有半刻钟了,怎么还不见他回来?”
安季成和虞楚立刻对视一眼,双方不约而同地心里暗叫不好,随后二人一前一后,赶紧从游廊后绕着狂奔了出去。
安季成和虞楚跑得急切,二人身影消失后,游廊一旁的竹景背后慢慢走出一个高傲身影。
衡安郡主一只手扶着苍翠的青竹,面上的神情晦涩难辨。
她定定地站了一会儿,随后便抬脚沿着虞楚和安季成离去的方向,悄悄地跟了过去。
衡安郡主走后,远处又有两个颀长挺拔的身影。一个悠闲自在,一个神情淡淡。
宁王蔺尧斜坐在游廊赤色扶栏之上,将他身上那股恣意闲雅的气韵衬得越发勾人心神。
更远处,好些个贵女站在那边,面上在互相闲谈,却都红着耳根,不住地转眸偷看过来。
有些是在悄悄看蔺尧,还有些是在看蔺尧身边的另一位男子。
蔺泽垂着一双神情淡漠的桃花眼,清冷之意越发明显,却让那颗细弱的红痣更加昳丽。他手上把玩着一柄玉骨折扇,面上不动声色。
蔺尧闲适的声音响起,“你明明就听到了,怎么还装作没听见的模样?这虞二姑娘若出了事,必然牵连到虞幼宜。怎么,如今你倒是不在意这虞大姑娘了?”
正在一双好看的手中翻来覆去的玉骨折扇忽然停住,蔺泽淡淡清雅的声音传到蔺尧耳中。
“此时若去的人多,反倒更加让连阳侯府的人下不来台,不如不去。”
蔺尧抵着下巴,十分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没那么看重那虞大姑娘呢,若你对她无意,我可就不客气了。”
蔺泽身形未变,冷淡的目光却凌厉地朝蔺尧转来。
蔺尧温和但锐利的眼神停住,也毫不畏惧地上下打量着蔺泽。
须臾,还是蔺尧先移开了目光,轻摇着头苦笑。
“我只是随口一句逗逗你,作这么可怕的神情干什么,怪吓人的。”
蔺泽收回目光,淡声道:“还以为你天天挨皇兄皇嫂和太后的骂,早就不在乎这些了。”
蔺尧恣意闲适的神情顿了极短一瞬间,随后又变成平日那般无所谓的样子。
“罢了罢了,是我怕了你了。你放心,我也就是有些好奇这虞大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没别的想法。”
蔺泽没理他,只淡淡一声,“李乐。”
暗处的李乐立刻应声而出,蔺尧则是做出被吓了一大跳的样子,受伤地捂着自己的心口。
远处看着蔺尧的贵女们耳根子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