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人,似乎连出生都不是良太妃所期盼的。
蔺尧心里自嘲地想着,今日来母妃宫里一番,似乎很是没必要,还不如去非生母的太后那里走一遭来得舒心一些。
良太妃瞧着,想看见的人也不是他,她多番递话出去,回回提到的只有兄长蔺泽,半句没提到过她的二子蔺尧。
“母妃心中有想法,儿臣也不好多说。只是儿臣瞧着王兄不是会乖乖听母妃安排的性子,母妃心中打算,恐怕是要落空了。”
蔺尧略一拱手,脸上依旧是熟悉的温和笑容,连说出的话仿佛都只是调侃一般,带着众人熟悉的风流不羁的味道。
“泽儿大了,有些自己的打算也正常。不过终究,生母才是一心盼着他好的,他迟早会明白。”
良太妃似乎颇为忧愁地长叹一声,又接过一旁宫娥手中的茶盏,慢慢地抿了一口。
这句话一出,整个殿中本就安静的宫娥们似乎连呼吸声都屏住了,落针可闻的气氛更加沉寂了一些。
无人敢多出一声,也为无人敢附和良太妃的这句话。
这话里明晃晃的不满,就差指着鼻子抱怨慈宁宫的那一位了。
将庆王抱给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来抚养,是先皇的决定。若是有谁敢附和,就等同于质疑先皇皇威,并且拐着弯地指责了当今太后。
没人有这个多余的脑袋去附和此话,只有当事人良太妃老神在在,似乎没察觉有什么不妥一般。
忽地,侧边上来了一个宫娥,行了礼后附在良太妃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
蔺尧表面上闲散,实则还是有些功夫在身上。他略一听,似乎是说蔺琛过来探望良太妃,此刻正在后殿等着。
良太妃眼里的笑意似乎柔和了些,她搭着宫娥的手起身,转眼才想起蔺尧还在殿中。
“罢了,我也乏了,难为你来看我一趟,如今快日中了,回去罢。”
殿中寂静许久,良太妃最后轻飘飘留下这么一句,不等蔺尧的回话,便搭着身边宫娥的手缓缓离去。
蔺尧对这空无一人的正殿上首行了个礼,随后面无表情地走出了良太妃的寝宫。
连阳侯府。
虞幼宜自那日从静和苑回了琅玕阁后,似乎是因为终于抖清了这么件大事,琅玕阁的上下奴仆都觉得她每日看着明快了许多,那双秀美的黛眉连蹙起来的次数都少了不少。
虞幼宜确实心里如释重负,自从她转生以来,胸中时常揣着一股沉甸甸的情绪。但从那日与许氏说完了话后,从前的郁结似乎慢慢消散开来,整个人也舒坦了不少。
传来了午膳的白蔷和湘竹提着食盒一进来,便瞧见了周身气氛明快的虞幼宜,正坐在镜台前双手捧着铜镜,一脸慈祥地对着铜镜笑着。
湘竹一个激灵,忍不住与白蔷咬起耳朵来。
“姑娘这是怎么了,虽然知道姑娘生得极美,可往常很少见到姑娘这般在意自己的容颜,若非洗漱更衣,都不怎么照镜子的。”
白蔷也心里有些奇怪,但比起奇怪,她更觉得虞幼宜一个二八女子,脸上居然露出这般和善慈祥的笑容,十分诡异。
“姑娘,该用午膳了。”
里间的虞幼宜非常愉悦地嗯了一声,随后便放下了镜子。她正准备起身时,手肘划过台面,碰落了一个什么物件。
玎珰一声,湘竹正要快步走过来帮着收拾,却看见虞幼宜已经先一步捡起了掉下来的物件,且方才还悠然无比的笑容忽地有些凝住了一般。
湘竹一瞧,握在虞幼宜那双秀美指尖中的东西,分明就是从前太太拿给虞幼宜的那枚玉坠。
这二人还不大清楚这枚坠子的来龙去脉,只以为是虞幼宜是睹物思人,有些勾起了心中感伤,所以脸上才有些怔忡。
湘竹快步过来,接过虞幼宜手上的坠子,又好生收在小木盒中。
“姑娘勿怪,这坠子我先前原本和白蔷好生收在匣子里的,今儿怎么又搁在镜台上了许是刘嬷嬷或是李嬷嬷收拾姑娘东西的时候一时忘了放回去罢。”
不知是不是湘竹的错觉,她总觉得瞧见虞幼宜眼里划过一丝不大自然的尴尬之色,随后听见虞幼宜如同往常一般应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虞幼宜撇过视线,起身走向外间,在白蔷收拾好的小圆桌前坐下,动起筷慢慢地用膳。
“姑娘怎么了,往常姑娘最喜欢那道淮山小鹌鹑汤的,今日怎的只动了几口便不碰了?”
白蔷看着那个几乎没怎么碰的小盅,有些奇怪。
虞幼宜仿佛才回过神一般,朝她微微一笑,专心用起午膳来。
湘竹在内间收拾好东西后,旋身出来一同守着虞幼宜用膳。她布菜之时,闲谈般地张口说起话来。
“说起来,前日听易总管说梁家十日后便来迎亲,如今已经是第四日了,统共剩下不到六天。刘嬷嬷方才说没看见侯府里有什么动静,不知道侯爷是如何打算的。”
她说到一半,声音顿了下来。
现在她们都知道虞静珠不是侯府子嗣。若是在从前,虽然这是桩丑事,但为了稍作遮掩,侯府仍旧是会按着庶出女子的份例送嫁的。
虽是庶出,但这可是连阳侯府,哪怕是庶出的小姐,排场也小不到哪儿去。可如今与梁府的十日之约,便能稍稍看出一些府里人的态度。
这么急,恐怕府里人是准备动静小一些,悄悄地将虞静珠送出去完事。
虽然这样比较妥当,可对外,虞静珠仍然是侯府的二小姐。若是动静小得过分,也难免引人闲话。
湘竹有些困惑地拧了拧眉,没太明白府里人究竟作何打算。到如今还没什么动静,好似有些不大寻常。
虞幼宜笑了笑。
易总管果然是个聪明人,一提点就上道。
若是让虞景来处理,倒也不至于弄得不成样子,但难免有些引人注意。这般没甚动静,说明是易总管在悄悄着手办事,所以才能捂得这般严实。
只是湘竹这话也提醒了她。
虽然她那日向虞景建议,只作添妆一份,其余嫁妆皆免。可那点子添妆,装不装的满一个箱子都不知道,若真这般抬出去,岂不是明晃晃地与外面人说虞静珠这庶女有问题么。
此事还是要想办法周旋一下,既要合了府里的意思,又要圆了对外的颜面。
她搁下筷子,看向湘竹,“易总管那边,最近是个什么动静?”
湘竹手上布菜的功夫没停,“我今日路过瞧了下,易总管脸上好大一对黑眼圈,想是正愁着这事呢!”
虞幼宜想了想,“一会儿用了午膳后去那边看看,权当消食了。”
虽然提点了易总管,但他终究是侯府老人,也没存什么坏心思,依旧是一心盼着侯府好,只是有些圆滑过了头。将他逼得太急了,也不大好。
罢了,她去瞧瞧现下是个什么情形,顺便给易总管支个招。
心内思绪翻涌间,她静静地用完了这一顿午膳。湘竹看着差不多了,便着手收拾着碗筷餐碟,又提着食盒出去。
白蔷留在此处,预备着替虞幼宜更衣。
她拿来了虞幼宜平日里在府内穿的小衫,替虞幼宜披上后,抿了抿唇,略有些犹豫地开口。
“姑娘,还剩六日了。”
白蔷神情不同往常,虞幼宜也不是个傻的,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白蔷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事,逃也逃不掉,可虞幼宜不知怎的,平日里心思极灵巧的她,竟然有些不知道作何回答。她想了半天,将问题抛回给白蔷。
“白蔷,你是从小就在我身边的,此事,你怎么看?”
白蔷先是笑了笑,然后仔细地思量起来。
“其实除却那夜庆王的举动让奴婢觉得有些不合规矩外,若论旁的,奴婢倒是觉得庆王不是个坏人。王爷本就身份尊贵,更重要的是奴婢瞧着他不是像其他人一样或是为了家世,或是为了旁的什么接近姑娘,他似乎只是因为牵挂姑娘,所以才这般”
白蔷到底也是个闺阁女子,虽然在虞幼宜面前无需拘束,但这般议论起外男终究有些不妥。她说着说着,声音低了许多,一双眼睛不住地瞟着虞幼宜。
白蔷透过铜镜看见虞幼宜此刻的神情,她瞧见虞幼宜十分认真,似乎是在默默地思量着她的话。
她顿了顿,再度开口。
“若说以往,奴婢倒也看不出来什么,但有国公府那事在前奴婢觉得庆王这份心意,甚是有些难得。”
主仆俩当然都明白这话指的是什么。虞幼宜无意苛责孟流寒,但蔺泽的那个态度,莫说是与孟家对比,便是放眼天下男子,恐怕都是有些难得的。
大多男儿都把传宗接代看作人生大事,蔺泽这般,颇为不寻常。
虞幼宜垂眼笑了笑,即便是她,当时也很是惊异于蔺泽的那番态度。若说一点动摇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