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泽低头,温柔地看向虞幼宜,“听闻这是岳母当年为幼宜择好的庄子。”
虞幼宜慢慢点点头,抬头望向连绵青山。
此刻夜色渐渐褪去一些,虽还不到破晓,但已经有些变成隐隐的青色。
或许是连夜大雨,山峦中萦绕着深浅不一的雾气,久久不散。一眼望过去,庄子像是一个小小的点,在雾气中时隐时现,宛若仙宫,叫人看不分明。
蔺尧的声音响起,“这个庄子着实不错,虽说在山腰上有些偏僻难行,但依山傍水,饥荒时可自给自足,若有涝灾,也淹不到这般高的地势。更难得的是山清水秀,风景秀美,颇为修身养性。”
白蔷眼圈一红,再次慢慢理解了柳霜岚当年的苦心。
虞幼宜低头一笑,不知那位杏花般的姑娘,当年可曾在其中欣赏过母亲留下的这般风景。
如此宽阔的天空,比侯府本家要恣意自在许多。
几人嘴上说着,倒也不敢耽搁时间。如今还在夜中,行动尚且方便,若是到了白日里,便有些显眼了。
群山缭绕,颇为难行。即便是蔺泽蔺尧有一身功夫在身,照旧是挑挑拣拣择着方便之处,花费了许多功夫才至庄子附近,
蔺泽颇为不舍地松开揽着虞幼宜腰间的手,二人虽没有说太多话,彼此之间却有一份默契和信任在心。
蔺尧惦记着还要去将去往辽东的行军引回来,即使他不愿打破二人之间的气氛,此刻还是不得不张口委婉催促了下,蔺泽这才与虞幼宜别过。
李乐瞧见二人要走,立刻冲上前去,“王爷,我也随你一起去。”
蔺泽回眸,瞧了眼虞幼宜,摇了摇头,“你留在这里,护住王妃。”
李乐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些踌躇不安的神情,此处凶险,他自然是想尽力帮上蔺泽一把,可虞幼宜这边确实也不能掉以轻心。
蔺尧揣度着他的模样,飘飘然落下一句,“你放心留她一个人在这边?”
蔺泽笑而不语,白蔷已经随着虞幼宜向庄子那边走去,没听见这边说的话。李乐后背一僵,结结巴巴了一阵,涨红着脸应下。
蔺泽看见虞幼宜已经到了庄子那边,这才脚尖一转,与蔺尧一跃消隐不见。
李乐则是笨拙地追上了白蔷二人。
虞幼宜在庄子角门处,叩了叩门。应当是此刻还在夜中的缘故,略等了一瞬后才有人过来启了门。
周大娘睡眼惺忪地开了条小缝,看见虞幼宜笑意吟吟地脸后愣了一下子,又揉了揉眼睛使劲一瞧,无比惊讶地一下子拉开了门。
“大姑娘?大姑娘怎么回来了!”
她声音颇大,几个小丫鬟也围了过来,瞧见是虞幼宜后纷纷浮出一抹笑容。更有几个紧赶慢赶地就去叫还在睡梦中的易总管。众人将虞幼宜迎了进来,好不热闹。
几个小丫鬟瞧着虞幼宜穿着麻布衣裳,立刻去寻了一套从前虞幼宜的干净衣裳来与她换上。周大娘则是赶紧赶去膳房,下了碗热腾腾的杂臊面给虞幼宜。易总管立刻吩咐了几个婆子,把虞幼宜的闺房收拾一下。
虞幼宜穿着略有些陈旧但依旧干净的衣裳,进了这间曾经住过的屋子,无限感慨。
依旧是熟悉的青砖墙,但瞧着是重新修整过一次的。窗纱似乎也是新糊上的银纱,床帐是干净整洁的青色纱帘,内里放着松软干净的被褥,和一个绣着细密绣面的软枕。
从前用过的红木镜台,还有圆桌方几矮榻等仍旧在原处。方几上有樽白瓷花樽,许是哪个小丫鬟随手采的一束姬百合插在其中,花瓣上还带着夜露,散出缕缕清香。
旧地重游,她一朝醒来时,便是有此而起。兜兜转转,如今又再次踏入此地。
明明是芳魂再起,可现下踏入这里,却觉得仿佛恍惚间又入旧梦。
是虞幼宜的梦,也是她的梦。
白蔷瞧见虞幼宜神情不同于往,但并没有感时伤怀,便知道虞幼宜现在心情平静,并不为从前而忧愁。
再次入此地,虞幼宜却有些与从前不同的感受。
那时,她一朝悠悠转醒,看着这周围青砖白墙,四处物件虽算不得寻常,但也不算顶顶拔尖的东西。那窗上的银纱,床帐的青纱,都曾叫她觉得这嫡小姐的日子过得不甚自在。
如今再看,她明白了许多。
这里到底是京郊庄子,到底是别庄,又在山腰处,有些避世的感觉,自然吃穿用度都比不上从前身为大家主母的她,也比不上金尊玉贵的侯府。
在庄子上,这样已经算得精致了。
只是从前虞幼宜略软弱了些,被些个奴仆蹬鼻子上脸。若是从中揣度出些治家手段,这里便着实算个好去处。
偌大一个油水丰厚的庄子,当家是她这个嫡小姐,怎能不快意自在。
虞幼宜不再多想,再次行到前厅,与熟悉的管事丫鬟婆子们见了个面。
众人都很激动,如今虞幼宜已经是庆王妃,谁都没有想到和金贵的王妃还有再面对面的时候。
周大娘一脸喜色,虞幼宜如今虽成了王妃,但与他们之间还是从前那般气度,并没有因此颐气指使或是摆架子,让众人心里都十分感动妥帖。
“大姑娘到访此处,我们自然都是高兴不已的,只是大姑娘,京城里是不是”
高兴过后,丁管事凝重开口,虞幼宜堂堂王妃,深夜到来此处,又穿着明显要掩人耳目的粗麻衣服,一看便是有什么缘故的。
若是有事情,他们也要提早警戒起来,才能更好护住王妃。
虞幼宜点点头,看向李乐。李乐便上前大致说了下城里如今的状况。
喜滋滋的众人脸色顿时严肃下来,认真听着虞幼宜的话。
丁管事拧着眉,“怪不得,咱们庄子虽偏僻了些,但因着在山脚上,故而能将附近的情况一收眼底。前日看着进城的商队数量暴增,我等还在疑惑城中怎得近日对外商颇为宽松,原来是早有预谋。”
郑元义拍了下大腿,“既如此,咱们也不好太显眼了,我看不如咱们这几日先别继续那些活计了,暂时躲在庄子内避一避,叫他们以为此处庄子无人,好放松戒心。”
虞幼宜慢慢摇摇头,“不可,如今他们动作虽大,但百姓们却大多不知道这些暗潮,依旧过着平常日子。若单单只有我们这里歇火关门,反而更加起眼,叫人起疑。”
郑元义一思量,的确,若是其他人家照样每日烧火做饭,只有这处庄子瞧着一丝人烟也无,那群人必定疑心有蹊跷,继而联想到他们或许窝藏了什么人也未可知。
“这也是,还是大姑娘,不是,还是王妃打算的好。”
虞幼宜朝他一笑,“郑大哥有一点说得也十分周到,这几日庄子内的人便暂时歇了田庄的活计,平日里尽量不出去走动。白日间庄子内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烧火开膳不必免,到夜里不要燃灯,若需走动,拿着火折子照明即可。”
山林间入夜一片漆黑,有半点烛光便十分明显。白日里四处百姓都在活动,庄子便算不得多起眼。入夜里,就算其他地方有灯火,瞧着也不过是寻常景象。但山中有烛火,会十分引人注意。
人声鼎沸时,不可沉默。万籁俱寂时,不可点灯。
丁管事点点头,此刻还未到白日,虞幼宜再次吩咐起来。
“将手脚麻利的人都派出去,把这几日的采买全部打点齐,不要穿太显眼的衣裳出去,只穿寻常衣物,做平民百姓的模样即可。辽东涝灾,许多百姓也在囤积粮油,不至于叫人起疑。”
一番吩咐下来,众人本就信服虞幼宜,当下立刻便分头理事。虞幼宜在前厅略歇了歇,心里不由自主地飘向远方,思量着现在的情势。
一晃,便过去两三日。
皇宫中,侧殿大设宴席,重臣们皆聚集在此,歌姬舞姬们身着轻纱曼妙吟歌起舞,席间的朝臣们却板着脸,听不见任何推杯交盏之声。
虞景坐在左席,身旁是柳老将军,再往前,许鹤来,安永昌,孟国公,刑臻,一眼望下去,全是熟悉面孔。
对侧右席,甚至连不是朝臣的羊彦鸿一样在此处。他面色难看,心里止不住地惦念着家中妻女幼子。
前日,他与柳老将军一样,被宫里人请入宫中。虽然他不是朝臣,但今日辽东事态紧急,羊家又是皇商,为了整顿市场,贵人要议事也实属平常。
但没想到竟是一场鸿门宴。
对面的虞景同样阴着脸,一只手不自觉地搭在剑柄上,似乎随时蓄势待发。在宫中已经第三日,如今还没接到任何消息,也不见正殿的那些人过来吩咐什么,想来宜儿与楚儿玉儿皆无事,应当还周旋自如。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安永昌沉着脸,时不时与许鹤来低语几句,孟国公与刑臻也时刻谨慎地注意着周围气氛,刑臻想到家中的孟凌与母亲,手心里蕴着一层冷汗。
几人之间互相传话,传到虞楚这边来。
“良太妃此刻在正殿中,正与那位和番人商议着什么。”
虞景咬着牙,与几人对视一眼。良太妃引狼入室,若是以圣人与家眷威胁他们的话,着实难办。
外邦人,只会弄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当然,若是良太妃没有心怀鬼胎,如今也不会这般。
他狠狠深呼吸一下,重重呼出一口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