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曾瀚清才到襄宁府没几天,这洪水刚退,瘟疫就肆虐而来,他丝毫不敢怠慢,一封奏章连夜发往京城,要皇上派官员和太医前来,抗疫救民。
洪水过后必有瘟疫,宋修濂早该想到的。洪水退后,腐败的动物和人的尸体带有大量的致病细菌,这些细菌随着尸水渗透到地下水层或扩散到空气中,感染他人。染病的人再传给其他人,往复循环,很快就会导致大面积的瘟疫爆发。
尤其是在炎热季节,瘟疫一旦爆发,蔓延速度极快,如果不及时应对处理,后果不堪设想,灭城也是可能。
所以在李重献向官员们转述了曾瀚清的请求时,宋修濂几乎是毫不犹豫,出列行礼道:“臣愿领命前往灾区,与灾民共同战疫。”
紧接着谢广筠也站了出来,表示自愿前往,与灾民共渡难关。
再然后就没声音了。瘟疫不比洪灾,传染性极强,稍有不慎,危及性命。没有哪个官员敢拿性命抵注,甘愿前往。
李重献看着下面乌泱泱一片人,平时但凡有个事,一个个争着抢风头,如今噤若寒蝉,装聋作哑,却是连个屁都放不出来,心中一时怫郁,气的大咳起来。
自六月初的洪灾开始,李重献焦心老思,茶饭难下,夜不安眠,身体一日比一日消瘦,再不复往日康健。
他指着底下的一众官员骂道:“朝廷高官厚禄供养你们,危难时候你们连个屁都不出来一声,难不成要朕替你们前往灾区吗?”
众大臣吓得两股战战,纷纷跪倒在地。
最后还是站出来了十几人,有兵部的、吏部的、刑部的、监察院的等若干,官阶均在三品以下,官阶高的怕死,不愿去。
之后李重献又派出三十几名太医,以及五千精兵,车上拉了好多草药,往襄宁府而去。
襄宁府地处西南,离京城远,平时车程大概一个多月,宋修濂他们日夜兼程,马不停蹄,愣是用了十多天赶到。
朝廷以往也经历过瘟疫之事,官员们都晓得应对措施,无非就是封城、隔离、疫病者集中一处治疗。
宋修濂一行人到达襄宁城时,城门紧闭,城墙上站着一排排提刀的士兵。
一路上饿殍遍野,民怨载道,进了城哀怨声更重。街上尽是裹席的死人,被官兵们拖拉至某一处集中掩埋。
亲友们哭天抢地,声嘶力竭也唤不回被瘟疫夺走生命的亲人。
此番景象到宋修濂眼里时,宋修濂满心凄凉,无论是哪个朝代,但凡遇着个天灾人祸,受苦受害的始终是底层百姓。
他与另外十几名官员穿过肮脏的街道,径直去了府衙,知府左琛玉接待的他们,户部尚书曾瀚清与户部侍郎李明彦也在。
曾瀚清见着他们,很是激动,握着宋修濂的手说:“你们可算是来了,这里快要撑不住了。”
宋修濂立马安慰了一番,多日不见,尚书大人看着苍老了许多。
瘟疫刚开始时,曾瀚清就下令封锁了府城、各县城,以及所有的村镇。百姓居家隔离,无事不得外出。
封城十多天了,城内粮尽食绝,抵抗瘟疫的相对应的草药也即将耗完,朝廷若是再不来人,他曾瀚清怕是要与这里的百姓共同葬身在这座城里了。
今见朝廷之人,压在胸口的那块大石得以松动,他松了松气,一下子如释重负。
从官多年,第一次亲身经历瘟疫,每天死那么多人,触目惊心,夜里经常睡不着觉,一闭上眼就听到百姓们哀嚎,让人体会到了什么是绝望。
宋修濂又将人宽慰了几句,说他们这次来带了足够的草药,粮食由临近襄宁府的各州府提供,不日便可送来。
他还给曾瀚清提建议,死者最好不要用土掩埋,一方面浪费劳力,另一方面死者身上带有大量的致病细菌,若被野狗刨坑的话,病菌会再一次扩散到空气中,从而传染给其他人。
对于死于疫病的人,直接用火焚毁,干净利索,让病毒荡然无存。
襄宁府下辖十一个县,五十八个镇,三百多个村庄,若要彻底战胜瘟疫,怕是要做长期战斗。
朝廷这次派来了十三个官员,三十多名太医,正好每个县配一个官员两名太医,多出来的留在襄宁府,协助知府和尚书大人共同抗疫。
宋修濂被派去了戚源县,疫病最严重的一个县,谢广筠则去了巴山县。
分开时,宋修濂与谢广筠说:“广筠,保护好自己,别给传染了。”
谢广筠点了点头,二人就此分别。
朝廷在每个地方都设有济安坊,专门收纳疫病患者的场所,一次可容纳上千人。另外,各地寺庙也是物尽其用,纷纷接纳感染疫病的患者,每日施粥煎药,救病医疾。
宋修濂将带来的草药分发到有疫病的村镇上,每日煎服不断,要求家家户户用雄黄艾草消毒,做好个人卫生。
家中若有人出现发烧、呕吐、腹泻、出疹等症状,立马报知给官府,隐情不报者,重罪处置。
济安坊每日要接纳成千上百个患者,同时又有成百个患者死去,抬出去的均被送去火化,院子里的那口大锅装满了草药,从早到晚咕咚咚煮着,就没停止过。
在官府的强制要求下,各村镇的防疫工作做的特别好,短短两个多月,疫情便得到百分之六十的缓解。
有些村庄的疫病已经彻底消除。每日进济安坊的患者明显减少,抬出去的也不多。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九月,天气转凉,树上的叶子渐渐染了黄色,秋风扫落,激得屋檐上挂着的一排铃铛清脆作响。
宋修濂坐在屋子里,正在看京城来的一封信。信为太子所写。信上说,自打入了秋,皇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腰背犯痛,不能长时间久坐。
西北边境,羌人蠢蠢欲动,大有卷土重来之势,皇上日夜心焦,劳思成疾,太医院开了药,服用了却不见好转。
太子问,老师什么时候回来。
宋修濂看着院子中央的那口大锅,锅里煮着草药,浓郁的清苦之味扑鼻而来,草药味儿不退,他便不能回。
若要疫病彻底消除,至少还得两个月。
宋修濂铺开纸,研了磨,正要回信一封,这时门外进来一人,那人是随在谢广筠身边的一名士兵。
当初从京城出来时,皇帝钦点了五千精兵,分别派去了有疫病的襄宁府,以及下辖的各县、镇、村,归驻守在各地的京官管制。
现下是防疫的关键时候,宋修濂想着这会儿来人定是有什么事,刚要开口一问,那人已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大人,谢大人他染了疫病。”
握笔的手一抖,宣纸上晕开一个大的黑点,宋修濂紧着嗓子问:“怎么染上的?”
那人回道:“前几日谢大人抱了个染有疫病的女娃,昨晚突然就起了烧,今早起来身上又出了疹子。”
宋修濂又问:“此事都有谁知道?”
那人道:“除了属下与赵太医外,再无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