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的市一格外宁静,窗子外只有悉悉索索的翻书声,每隔四十分钟,就会有一波巡逻的学生来检查各个班的纪律。他们从窗口往教室内眺望,视线总是和坐在窗侧的学生猝不及防地撞在一处,又飞快地挪开,继而镇定自若地打量教室内的情景,看是否有人正不安分或预备不安分。
周聿南勉强当了一回这样的检查员,他跟着老夏走过长长的廊道,经过的每一个班,都会有三两学生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等进了办公室时,周聿南已经被那些目光弄得无地自容,老夏还没开始询问他退步的理由,周聿南就老老实实地认了错,保证下次不再怠慢。
老夏抬了抬他的眼镜框,那玻璃片已有些发黄,看得出老夏的不讲究。老夏拿出了周聿南的答题卡,点了一道空白着的题,说:“聿南,你平时很用功的,怎么这次考试竟然有道题空着不写?是不会做吗?”
不是。周聿南会做那道题,但没时间了。一、三、五的晚上,甚至周六一整天,完全被他用去画画,为了补作业,他常常熬到一两点才睡,市一六点的晨钟敲响时,他又不得不起来参加早自习,数月下来,他的困倦感越来越明显,周末回了家就是蒙头大睡,张悦然叫吃饭也毫无反应。
他写那张卷子时,微微打了个盹,反应过来后组长已经在收卷,他本来想随手添几个字,但转念又觉得这样得不了分,就干脆直接交了。
但这时候拿学画画的事去填补老夏的疑问,多少会显出点推卸责任的意思。周聿南只能向老夏解释说:他做题做慢了,来不及写那道题。
老夏将信将疑,手指在蓝色的涤纶衬衣上搓了搓,又伸出一根食指点在试题上,问周聿南:“昨天也讲评过这题了,现在弄会了吗?”
周聿南正要回答,六班的“政委”忽然走进了办公室。“政委”是六班人给班长钱沄嘉起的外号,钱沄嘉是个长相板正的少年,两只小眼睛看起来永远那么严谨与精明,似乎可以看透六班所有人内心的那点小九九。而他的一双厚嘴唇,发出的声音也总是充满镇定的疏离感,和电视上那些党委书记、政治委员发表宣言或者开会时的模样如出一辙。“政委”钱沄嘉把刚从班里收来的练习册放在老夏桌上,临走时,目光在周聿南身上停留了五六秒,接着就快步离开了。
老夏又对周聿南开展了一番思想教育,周聿南面上带笑,不停地点头,等对话结束时,已经是七点半了。
赶到美术教室的时候,韩夕正坐在一张扶手椅上喝茶,她看到神色匆匆的周聿南,叫住他,问道:“今天怎么迟到了?”
周聿南向她交代前因后果,韩夕听完后把茶杯一盖,冲他招招手,示意他坐过来。顿了一会,韩夕开始说:“聿南哪,你得跟你班主任讲清楚这件事,你如果想考造型类,那画画就是你头一件要紧的事,功课往旁边放一放都没问题,只要别触底。哎,这样吧,我改天跟你班主任聊聊,跟他说明你的情况,让他不要逼得这么紧。”
又交代了几句,韩夕这才放走周聿南。周聿南提着工具盒进了教室,王念念看到他来了,笑道:“今天怎么来这么迟?”
周聿南叹口气,用折叠桶接了水,开始画上次留下的色彩静物。王念念看他面露郁色,猜想周聿南可能遇到了烦心事,也就没再打扰他,随手将耳机戴回,继续画自己的画。
下课时周聿南收到了李滉的短信,李滉说李志杰两天没回家了,一给他打电话,就说是工作忙没空回家,难不成李志杰在那七八平米大的办公室里住了两天?
李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周聿南没有即刻回复他,王念念走在他身侧,一个劲地同他聊天,周聿南有些心不在焉,王念念反而越发说个不停,像个不知疲倦的蜜蜂似的。到了宿舍楼下时,已经是十一点半了,宿舍照例熄了灯,周聿南摸黑上楼,蹭了满手铁锈。不怪他不小心。空气太潮湿,原本附在楼梯扶手上的铁锈纷纷浸了水,被泡得脱离扶手表面,飘了起来。
拿钥匙开门时,周聿南回了李滉的短信,言简意赅的一行字:你这是想太多,好好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