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劫灰

布苍衣衫半敞大喇喇地坐着,宗主却穿戴得整整齐齐,衣袍上依旧是无极宗的缩影。

桌案上摆着两坛雪松酒,其余地方放着些书简公文。

宗主冯司言道号闲听,却一刻也不得闲,即便是这时候,也拧着眉毛处理着杂事。

自打他当上宗主,不是在修炼就是在处理正事,克制得很。

布苍早习惯了他这做派,今日过来的本意也不是讨论东千风,只是想躲开乐游她们几个女修罢了。

所以即便宗主爱答不理,他也拎着酒壶美滋滋地品。

一壶酒没喝完,一道加急传信就飞了过来。

宗主熟练地捉过来捏开,门下之人的声音传来:

“禀告宗主!流云峰玉青琅入魔,消息属实!”

恍惚间,宗主好像又回到从前,那个他儿子入魔的消息传来的时候。

冯司言脸色瞬间阴沉,怒气上冲,抬步就要过去。

若说除了修炼,也就只有堕魔一事是他的逆鳞了。

玉青琅?不是在我炼器峰吗?

布苍暗叫不好,当即一闪身跟着宗主去了地宫,直达密室。

密室内,秋谷站在烈火里为路归月分解神草,乐游与喻琉都状况不佳,也盼着路归月赶紧醒过来。

他们控制着地火不烧出密室已经是极限了。

“师兄,带着归月走吧!再这样下去,你的修为恐怕也要崩溃啊!”

“不行!我们若是离开,这满峰的人定然会死伤无数。”

“可那也要先保住你自己的性命啊!”

情势已经危急到极限,甚至连乐游都开始与喻琉仙尊争辩。

再过片刻,路归月和秋谷恐怕就要死在这里,喻琉仙尊重伤在身依然在跟地火拉锯,死咬着不让它扩散。

就在这时,一道流光闯入,瞬间抛出一条红绳收回引道火。

蓝色的身影在关键时刻出现,不多言语,便闪身至地火之源边上。

东千风的大手直接握住地火之源,将地宫内的烈火统统吸入己身。

他在地宫烈火中修行已久,以他对地火之源的熟悉,加上有喻琉仙尊助阵,出手没多久就控住了地火之源。

又因他主动吸纳地火,密室内的火焰以最快的速度消失。

“保住了!”

神草全部分解,路归月的伤势复归平稳,他也不再坚持。

火焰全部消失时,秋谷攥着手中的红线缓缓倒在地上。

有了东千风的助力,路归月伤势稳定,乐游和喻琉也腾出了手。

仙尊将秋谷接住,而东千风第一时间飞身过去,抱着路归月从空中缓缓落下。

秋谷修行特殊,需要草木之气,喻琉只能先出手替他稳住内息。

“乐游,烦你织个幻境给他。”他脸色惨白地对着乐游说道。

乐游腾出了灵气,很快就恢复人形,当下也不费话,抽出一缕元神就开始结印。

喻琉仙尊知道最适合他的地方是灵植峰,忍着灵气乱窜的疼痛,又使出化神手段布置传送阵。

布好阵法后,他忍不住又吐出一口精血,脸色更加灰白。

“师兄!”乐游担忧地喊出声,上前去替他疏理灵气,生怕他又出什么差池。

喻琉出手拦住乐游,声音满是疲惫:“不用,且先顾好你自己。”

说罢他拿出一道符,将幻境置入其中,塞到秋谷手上。

秋谷意识恢复了些许:“师尊。”

喻琉仙尊扶住他,温声说道:“秋谷,拿好这道符,即便你现出真身也不会有人发现,切莫丢失。”

“嗯,归月……”他神志未完全回归,说话有些慢。

喻琉仙尊知道他要问什么,直接说道:“归月没事,很快就会醒过来,我送你去灵植峰安心疗伤。”

听到仙君的话,秋谷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喻琉将他传送到灵植峰,身上灵气一转,面色又恢复如常。

乐游见他这番掩饰,想到恐怕有事发生,忙问:“师兄,怎么了?”

“有人来了,来者不善。”

修至大乘,对这些感应一般不会错。

现在的情况一团乱麻,还都因两个徒弟而起,喻琉只能强打起精神应付。

他送走了秋谷,又转身对东千风说道:“先带归月离开此处。”

既然是她师尊所言,想必他们还是先走为妙。

东千风小心翼翼地将路归月护在怀里,对着两位师叔微微弯腰低头,表示行礼,利落地离开密室。

他们才踏出地宫,下一刻闲听、布苍还有元化三位真人就齐齐出现在密室。

“玉青琅呢!”闲听无比威严地声音响起,怒气表现得明明白白。

布苍站在掌门身后,也问道:“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喻琉自然不会交代出玉青琅,乐游也站在他这边,没有说话。

眼看双方气氛僵持不下,还是元化真人开口劝架。

“有事不妨好好说,师兄,你还是把玉青琅交出来吧,趁着没酿成大祸,我们不会对她如何的。”

元化虽然是出于好意这么说,但是在场的人都清楚闲听的脾气,若是玉青琅被抓,恐怕也就是个挫骨扬灰了。

“要抓她就先过我这一关。”

现在喻琉表现得很强势,其实不过纸糊的老虎,空有其表。

师兄平日稳妥,最爱瞎操心,关键时刻总是这么冒进。

迟早把自己折腾死!

乐游无奈,也大声道:“还有我!”

都是一群师兄弟,从小没少打架,喻琉这架势一摆,宗主就已经做出了攻击的姿势。

“师兄,你今日包庇她,难道他日要天下人有样学样,都遁入魔道吗?”

他一向不能容忍堕魔一事,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他是认真的。

元化和布苍本质上是赞同他的,所以若是真打起来,恐怕在场也是2对3。

势均力敌,两方都寸步不让。

这样僵持了一阵,气氛越来越焦灼,两方开战在即。

此时他们周身突然被四四方方的线条围困,眨眼间,这群人就到了云层里。

“怎么?要开战?这是要毁了无极宗?”

归来神君端坐云间,半黑半白的头发下露出一张十足严肃的表情。

众人纷纷拱手“见过师父/师叔。”

宗主正要开口,归来神君抬手示意他别开口,而后说道:“事情我都知道了,一切都各有命数,不是你我能插手的,都安静等着吧。”

冯司言还不死心:“敢问师尊,我们要等什么?”

归来神君抬头望望天,喜忧模辩地说:“它都不知,何况是你我?”

众人都被归来神君困在云层上,东千风则抱着路归月安全离开了炼器峰。

不到半刻,路归月丹田稳定,终于醒了过来。

清澈的眼睛缓缓睁开,入目是蓝天白云,和一个如削如凿的下巴。

它的主人微微低头,一双深邃的眼睛与她四目相对。

“归月。”

东千风略有些高兴地喊着她的名字,像一挂风铃晃出的音乐。

路归月如梦初醒,发现两人正在飞剑上,

她此刻正斜躺在东千风怀里,两人衣袍相贴,呼吸交闻,贴得很近。

弄清楚了状况,她赶忙坐直,抛开杂念专心内视丹田。

体内有神草构建的丹田,短时间内她和其它金丹修士没什么两样。

伤势暂且稳定,她才恍然问道:“师尊他们呢?还有她人呢?”

“其他人都很好,我们正要过去找她。”

东千风知道她要找玉青琅,此前他在她身上做了记号,现在正循着记号往那边去。

看样子应该是条下山的小路,就在山门附近,离他们不远,应该跑不掉。

只是比起玉青琅,东千风更加在意的是眼前的人。

路归月此时的状态很不好,身上的杀气时盛时弱,状态也有些恍惚。

“在她打开护山大阵之前,我们应该能追上她,马上就到了。”

沉默片刻,东千风率先开口:“你打算如何?”

如何?

玉青琅做到这个地步,她当然应该杀了她!

这还用问吗?

路归月想笃定地回答他的问题,张了张嘴,卡了半天说不出话。

我真的下得了手吗?

“不知道。”路归月最终还是说出了实话,从前的一切深情厚谊都还在,眨眼就遭到背叛,她不知道自己该杀了她,还是给她找理由,找借口。

“我该怎么办?”这是她最亲密的师姐,半师半友,淌过无数次生死,从前的她们都是会把对方护在身后,为了对方宁死不屈的人。

“东千风,我该怎么办?”路归月心中一片迷茫,不由得向东千风发出了近乎求救的疑问。

两人还坐在飞剑上,迎着风前行,她回头问东千风的时候,因为逆风,杂乱的发丝都贴在了脸上。

迷茫的眼神,憔悴的神色,散乱的蓝发,此刻的路归月在东千风面前露出了她软弱的一面。

这种软弱甚是少见,而东千风只觉得心口隐隐作痛。

如果可以,他希望她永远是那个骄傲冷漠的路归月,永远竖起坚硬的铠甲。

他希望她不要经受这种诛心的背叛。

东千风忍不住伸出手,撩开她脸上的碎发。

温热的手指触碰到柔软、苍白、冰凉的脸颊,拨开纷乱的发丝,露出璀璨纯净的蓝眼睛。

对着这眼睛,他温柔又坚定地说:

“该怎么做,只有你知道。”

“因为你是路归月,天上地下独一无二,无人能取代你,也无人能替你做决定。”

路归月微微后退,躲开他再次伸过来的手指,自己扒开所有的头发。

在东千风的回答中,她的眼睛逐渐凝聚起光芒。

等他说完,路归月已经转过头去,面对着前方,眼神清明。

是的,这是我的事,最清楚答案的只有我。

再往前飞一步,他们就能追上玉青琅。

东千风却在此时停下了飞剑。

二人回到平地上,周围都是宽阔的绿草地,前方很远处才是一片树林。

“找到答案了?”

“没有,但我知道,只要往前走,答案一定会出现。”

路归月回答完又问:“为何停下?”

东千风将剑招回手里,玄冥白虎也出现在他身边,他周身忽然燃起熊熊战意。

而对着路归月,他沉稳平和地开口,语气中甚至有种不易察觉的温暖。

“我便送你到这里,剩下的路看你自己了。”

末了他又回头,俊美的脸上是春风化雨的微笑,是无声的信任。

“无需理会任何人,只要是你想做的,它就是正确的事。”

路归月闻言,转身前奔,跑出很远又停下脚步,回头小声道:“东千风,谢谢你。”

细微的谢声根本传不了多远,但东千风却似接收到了她的声音,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微笑一直持续到各峰的弟子都聚集到这边,然后才被蔑视一切的傲然取代。

“东师兄,我们去捉拿玉青琅,你这是什么意思?”

人群中一个被姬五怂恿的出头鸟高声质问道。

全赖姬五明里暗里助力,玉青琅入魔一事在最短时间内全宗皆知。

与她有仇的,急于撇清干系的,还有一群心态偏激的还有负责执法的,统统都被姬五暗地里聚集起来,一起讨伐玉青琅。

而他则隐藏在这群人中,想要找到机会除了玉青琅,甚至是路归月。

可是不论他煽动多少人,只东千风一人站在这里,大家就不自主停下脚步。

吼!玄冥白虎的身形放大数倍,足足有两个人那么高,它身后还有闪电砸落。

圣兽的威吼吓得众人心惊胆颤,一阵狂风将众人推后半步。

紧接着一柄巨剑浑身燃烧着火焰,在众人头顶停留,似乎随时要落地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