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卖馄饨的婆婆如此对乔琬说。

“我原先住在这条街东头那条巷子的最里面,后来那里被拆掉了,我只能搬去隔壁巷子。这些年我老了好多,样子跟年轻时候完全不一样了。我怕阿橫回来一下子找不到家又认不出我,就在这街角摆起馄饨摊。阿橫最喜欢吃我煮的馄饨了,如果他回来闻到我煮的这馄饨香呀一定就能认出我。”

乔琬很会讲故事,该平淡的时候平淡,该起伏的时候起伏,寥寥几语便将在场的几位听众都带回了那个微凉的夜晚。

华英一言不发地望向一边的草地出神,乔琬偷眼打量,发现他眼眶有些微发红。而站在乔琬身后、一向冷心冷面的楠竹甚至抽了下鼻子。

“看来不用我说你们也都知道她儿子肯定已经不在了。”乔琬微微叹息。

“吃完馄饨,我想多给她点钱,她却跟我说不用,她儿子有军饷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托人给她带来。我觉得很诧异,难道是我想错了?于是我向她打听了她儿子的名字和被征招的年份,小小地利用了一点点私权找兵部要来当年征兵的存档,一查她儿子果然在阵亡名单上。

既然她儿子已经死了,这些年里是谁一直在给她寄钱呢?而且寄给她的钱远远超出了朝廷的抚恤标准。我这个人遇到想不通的事就喜欢刨根问底,于是我又去查了和她儿子同批阵亡的士兵,去找那些人的亲属询问了一下。华将军,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便是我寄的那又如何?”华英没有否认自己做过的事情,反问乔琬道。

“一个自掏腰包坚持给阵亡士兵亲属寄了三十二年银钱的将领,我并不认为他跟只会攀附权势贪得无厌的许孝文之流是一路人。”乔琬铺垫了这么久,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能有什么区别,总归是贪罢了。”华英一哂,“罢了,你这女娃给我讲了这么久故事,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三十二年前,那时我还只是个什长,手底下有二十名小兵,后来前朝余孽作乱,高祖皇帝派我们去讨伐贼人。丘合关一战我们陷入了敌人的埋伏,死了很多弟兄,我手下那些兵全战死了,他们当中最年轻的才十七岁。

战后我等着朝廷派下抚恤金好给他们的家人送去,可是左等右等都没发下来。于是我去找了我们的百夫长,他说他不知道缘由,于是我又去找了小都统,他说再等等吧,然后我又去找了大都统,大都统说要去问偏将军……

他们一个推一个,我不死心,一层层问上去,直到问到我们的大将军,他瞪眼瞧着我这个不懂规矩的小小什长说,‘什么抚恤金?他们分明是临阵脱逃了,本将军没有怪罪已是法外开恩,再叽叽歪歪连你一起治罪’。

我亲眼看见我的那些弟兄们在我面前战斗到最后一刻,有些甚至死不瞑目,可他却说他们是逃兵。哈!真是荒唐可笑至极!”

华英说到这里仰天一笑,一行浊泪滑下眼角。

四年前乔琬只查到华英暗中给那些家属寄钱这一层,至于他说的这些她还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