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头的确招人痛恨,但惹人厌这个概念她从未想过。
魔头囚她,变着法折磨她奚落她,的确招她痛恨,但论厌字,魔头好像并不惹人厌。
可痛恨一词远比厌烦一词沉重得多,她可以毫不犹豫说痛恨魔头,却说不出她厌烦魔头。
这让她有些不解。
再一细想,云汲师兄这个问题问得不对劲,于是抬首问:“大师兄不应该问我是否痛恨魔头么,讨厌一词……太轻飘了些。”
云汲稍扯了下唇角,“师兄只是随口一问。”
稍顿,再道:“少室仙府上下全力配合,恭迎一代魔头赫连断入仙门进学,你可知缘由。”
“虽不知为何,我猜师兄及各位长老已有计划。”
“没错,此计不但可让你逃离赫连断的掌心,重获自由身,且能让这六界再安生千年。不过,需你配合,你可愿意。”
“求之不得。”温禾干脆利索道。
半盏茶后,温禾起身向云汲告别。
此时,浅雪掠过飒飒作响的青皮竹,踩着满地霜雪似的落花跑进院门,对云汲行了一礼。
温禾这才看清,浅雪腰侧系着松霜玉玲珑。
她瞳眸蓦地骤缩。
自仙门入口,她便瞧见浅雪身侧挂的玉玲珑有些熟稔,因离得远,又未曾细看,没作深想。
现下看得清楚明白,大师兄腰身已空,而那块常年佩戴的玉玲珑,已悬至浅雪腰侧。
往日,她看上云汲师兄翠幽幽的玉玲珑,赖皮地向人讨要。
云汲道,玉玲珑乃家母所赠,要他日后赠予儿媳。
浅雪见温禾发怔,直接扯住人袖子往外脱,跨出门后,这才低声问:“祸水仙,墨见愁的身世打听的如何。”
温禾如实告之,将打白乌那榨出的话,重叙一遍。
浅雪听后,垂眸深思。
温禾的视线再一次移向对方腰身系的玉玲珑,“玉玲珑是云汲师兄送你的?”
浅雪点点头,“不是送的,还是抢的不成。”
“云汲师兄可曾对你提及玉玲珑的意义?”温禾再问。
“什么意义?”浅雪一头雾水。
“没什么。”温禾转身,沿山路前行,许是山间雾气重,润的眼珠湿漉漉的有些模糊。
原来云汲喜欢的是浅雪。
她曾听大长老提及,若非云汲修的是无欲道,或可将掌门之女托付于他。
但若云汲放弃一身修为,执意娶心上姑娘,也未不可。
浅雪不知玉玲珑含义,许是云汲不想对方有压力,便将相思深抑心底。
温禾只觉得心口似堵了铅,又似百蚁爬咬,手中蜜罐愈发沉重。
浅雪瞧出水仙的不悦,摘了腰侧玉玲珑追向前,“你喜欢这玉玲珑?不如这样,你继续帮我打探墨见愁的一举一动,我就将这玉玲珑送你。”
温禾悻悻望她一眼,“不用。”
浅雪僵至原地,瞧着对方背影没入林木深处,轻哼道:“还挺有脾气,喜欢的东西转个手就不香了,不要拉倒,我要。”
揣上玉玲珑,返回守心阁。
大师兄仍端坐梨树下,白玉石桌上花茶已凉,他负手抬睫望一树飘然梨瓣,不知再想什么。
浅雪攥着玉玲珑凑上前,“师兄送我的这块玉玲珑,可有特殊意义。”
云汲摇首:“未有,不过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玉饰。”
浅雪哦了一声,告辞离去。
云汲望向天际漫卷的瑰云,陷入回忆。
他未入少室仙府之前,不过是人界某个小镇上最普通的孩子,性子异常顽皮,父母不给他零花钱,他便偷偷拿了家里的玉饰,去换银钱买糖包糖葫芦,好在镇子小,邻里皆相识。
镇民淳朴,不会钻无知孩童的空子,拿珍贵玉品换一口零食,不但白白送他糖葫芦,还亲自送他回家,并将玉品交还给他父母。
当然,他自然少不了一顿打。
没过几日,他瞧见镇上的少爷,皆手拿折扇,身缀玉饰,端得倜傥风雅。
于是他又打起他娘亲随身携带的玉玲珑的主意。
当时,他娘亲哄骗他,玉玲珑是要送未来儿媳的,若被他不小心丢了摔了可不得了。
大人越是这般说,越勾得孩子趣味。一日,他趁着娘亲熟睡,暗中取来心心念念的玉玲珑,系于腰侧,又打玉器店的账房先生那讨了把折扇。
六岁未及的小童儿,学着风流公子的步子,往街心上逛荡了几圈,甚觉自此以后就是大人了。
娘亲瞧他珍爱玉玲珑,便未讨回,任由他随身挂着。
后来他长大才知,玉玲珑乃最普通饰品,并非娘亲口中送给未来儿媳的家传玉饰,但随他时间久了,自然珍重起来。
先前温禾朝他讨要,蓦地忆起童年那段趣事,便逗她玩笑,说玉玲珑是送予未来媳妇的。
温禾倒再未讨要过。
但若她再开口朝他讨要,他定送上。
他后知后觉,当时拒绝温禾,不过是希望她多多缠磨他几次,好看她与他赖皮撒娇。
现如今,他已入仙府多年,且修的是无欲之道,那块儿童玩笑玉玲珑,已无多大意义。
浅雪讨去便讨去罢。
—
温禾捏着紫檀勺,舀了勺木棉花蜜酱,给盘坐短榻的赫连断泡甜茶。
心头有一抹松霜绿,总跳出来恍她神,温禾不慎打翻茶盏。
响动惊动榻上的赫连断,他掀了眼皮,觑一眼眉梢脸色尽显黯淡的蒜苗,“去哪受了气,来本君这泻火。”
温禾快速打扫了碎瓷,又重新择了套茶盏泡起花茶,嘀咕着,“我又不是故意的,凶什么凶。”
淡香幽甜随着沸腾水泡漫至房内角落,温禾小心翼翼将方泡好的蜜茶端给赫连断。
赫连断不瞅一眼,“拿开。”
温禾疑道:“你不是喜欢食甜么,这花瓣蜜酱齁甜齁甜,应该符合你的口味。”
赫连断瞥蒜苗一眼,冷冷启唇,“本君记得,你不大爱食甜。”
“我喜欢淡淡一点甜。”温禾如实道。
“也就是说,这花蜜酱并非你熬制。”
“……也就是说,不是我熬的你不吃是吧。”温禾转身走向门口,小手一扬,整盏花茶泼出去。
“好,别人做的都是臭的,就我亲手做的才香,你不折磨我你就不开心是吧。好,我这就重新给活祖宗亲自熬制一罐秘酱,齁死你。”
赫连断自窗扇间望去,少女已飞身院中树杈,伸手采撷木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