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札里还道,启上邪古墓需古傩皇家处子之血,那是指引外人进墓。
那古墓乃古傩仙祖所造,与她气血相通,她若想进,无虚开启墓门,她一旦靠近,墓灵就会感知,自任何一角都可入内。
墓殿棺椁内,葬有寰若镜,乃创世父神亲造,可圆世人夙愿。
夕阳坠至院角,雪柳被渡得金灿灿。
雪苋摊开手,任由阳光一点一点移上她掌心,她蜷起五指,似抓住了一缕阳光。
她瞧着日晷,到了弦月哥哥返回归息殿的时辰。
起身,往归息殿方向走去,果然瞧见一身银发的君王,踏斜阳归来。
他今日着一身赤服,衬着银发,显得娇矜贵气。
“我昨夜寻你,是想向你打听,师父师娘可有对你透露我仇家是谁。”雪苋问。
商弦月摇摇头,方要迈步向前,听得雪苋道:“你不要过来。”
商弦月收了步子,站至原地。
雪苋冲他笑笑,一如当年那个被捧至手心,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少女般的灿烂笑容。
然后,转头离开。
直到瞧见少女的身影入了雪岁邬,商弦月才转步进殿,唇角勾一抹笑。
小丫头又再搞什么。
为何不许他靠近,难道昨晚他表达得不够清楚。
—
雪苋去了浩瀚渊,那里依旧漫天飞雪,苍落落的白。
她踩着深雪一步步挨近崖端。
“你要做什么。”身后传来熟稔之音。
雪苋回身,风雪尽头走来一身赤服的银发君王。
他离她那么远,看不清五官的距离,雪苋偏能透过漫天风雪,清晰瞧见他眉眼间的怒意与压抑。
他还在靠近。
雪苋摇摇头,双臂一展,仰坠深渊。
余光里,是银发赤袍扑上断崖的身影。
雪苋在坠入崖底的那一刻,悟通了一事。
当年他为何会指头疼。
因十指连心。
被取走情丝的她,再不会感觉心上的痛楚。
可那痛楚依然在,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表达出来。
—
大雪中的银桐树枝,卷着一枚储月石,抛向崖底。
储月石可蓄世间无形无相之物,风月星辰朔风暖阳,甚至记忆。
赫连断已将自身记忆,藏入储月石。储月石透过风雪,散出如月般的光芒,照至坠崖的“商弦月”,唤醒了赫连断的神识。
眼见着坠落的少女,即将穿透凌空乍现的银桐圆环,赫连断伸手,触及到一片衣角,堪堪将蒜苗的魂识自雪苋身上勾了出来。
崖顶,幻天阵图内,银桐被大雪吹得飒飒作响。
身后的活人雕中,有两位陆续睁开眼睛。
赫连断掀开眼皮,有骂街的冲动。
什么狗血戏本。
温禾睁眼后,有些回不过神的模样,她揉揉发酸的心口,低喃一声:“弦月哥哥。”
“弦你个头。”本就不爽的赫连断,听蒜苗口中喊出的四字,更加愤懑,他摇晃着对方的肩,“蒜苗,醒醒。”
温禾再瞧见一头卷发,满脸不屑的那张脸后,“……你……你是赫连断,大魔头。”
“不然是商弦月那个蠢货。”赫连断踏过脚下蔓延金色纹路的阵图,挨近银桐树,“现在该如何。”
银桐道:“自然是由温禾唤醒雪苋。”
眼前画面又转回雪家村,杏花如雪,垂髫女童骑在牛背上打哈欠,打算回家,杏林内跌跌撞撞跑出个满是银发,一身是血的小男孩。
女童将人拖拽进粪篓,栓至牛背,带回家。
温禾冻着冻终于明白过来。
她们入了寰若镜内,雪苋的回忆幻境中,自雪家村的三月杏花开始,至浩瀚渊的漫天深雪结束。
无限循环。
雪苋已知自己身为古傩皇族血脉的蛊咒,她不想再被人利用,成为商弦月的牵制,于是以跳崖为障眼,断商弦月思念,还他自由,且借以上邪古墓中的寰若镜,圆她夙愿。
寰若镜自然不能真的圆满世人遗憾,但可于梦境中将夙愿偿还。
雪苋的愿望是,永远留在梦境回忆中,将梦境回忆无限循环,回忆不断,她便不死。
虽神魂永远困束寰若镜内,但给商弦月续下了无限生命。
她不死,商弦月才有可能完成他的千秋大业,带领魔阴王朝妖魔大军攻入天宫,诛杀天帝三圣,以报双亲血仇。
可商弦月却一根情筋傻到底,雪苋跳崖他也跟着跳崖,被雪苋抛出的银桐,一同带到上邪古墓。
雪苋落入棺椁,神识便入了寰若镜,而商弦月燃烧自身神魂,撑着寰若镜与现实中最后一缕缝隙。
待人归来。
上邪古墓由墓灵镇守,凡入了主墓之人,怕是墓灵故意放进,期望能破了寰若梦境,将人带出来。
可惜从未有人成功。
直至赫连断打破记录,自幻境醒来。
怪不得魔头要陪她去簋门堑,那时温禾便觉魔头揣着阴谋,原来取蜜是假,夺储月石是真。
赫连断恐怕早与思筠暗中勾搭上,大家各取所需。
亦怪不得,思筠带她闯七色林禁书阁后,桐树能四肢健全精精神神打魔头寝殿出来。
温禾正哆嗦着缕思绪,身上铺来一层玄色外袍,不断坠落的大雪中,赫连断替她系着领口系带。
脑中不由得闪过商弦月为雪苋披衣的画面,温禾有点上头,望着眼前冷峻的眉眼,唇瓣微翕,弦字还未说出口。
赫连断猛的一勒领间系带,咬牙道:“你敢朝我喊那四字,割你舌头。”
温禾抿紧嘴,这能怪她么。
她的魂识入了雪苋的身,赫连断的魂魄入了商弦月的身,故事是人家的故事,但脸蛋确实他们无偿提供的,她眼中的商弦月,就是赫连断这张脸。
雪苋于这幻境回忆中,是个悲情人物,虐身又虐心,她到现在仍隐隐觉得心口疼手指疼。
关键是,这俩人虐着虐着,突然睡了。
这不等同她跟赫连断睡了么。
不该看的都看了,那夜的每一寸肌肤相触,每一次灭顶的承欢,她记得清清楚楚。
这特么比见鬼的阴影还要大。
温禾不由得看赫连断的眼神带着十足的幽怨。
但瞧大魔头,亦用愤抑嫌恶的眼神盯着她。好像她夺走他清白一样。
真是太闹心了。
不看了。
当初,她就不该撒这个谎。
画出个西南蛮荒舆图,指了个三环绝境,上邪古墓。嘿,真来了,将自己坑了个干净彻底,一丝不挂。
再看看身侧几位活人雕。
云汲师兄,浅雪,还未醒。
思筠道,幻天阵他已撑不了太多时间。
温禾既已清醒,需得将魂识再入一趟雪苋的身,传达给梦境中的女主,商弦月殉情,陪她一道来了上邪古墓,好在未死成,棺材外守了三千年,好让雪苋甘愿离开这永无止境的回忆梦境。
思筠叮嘱她,雪苋梦境太过逼真,极其共情,一不小心她极有可能受梦境情绪感染,再做一次雪苋,但他已撑不了梦境的再一圈轮回。
温禾颔首,走出幻天阵,朝归息殿跑去的那个欢快身影移去。
耳后倏地响起赫连断的声音:“蒜苗,你给我清醒些。”
睡一次不够,难道还想重温一次么。
不用魔头提醒,她比谁都希望自己保持清醒。
她朝赫连断冷哼一声,神魂再次入了雪苋的身。
正要请弦月哥哥为她去取琉璃花的雪苋,顿住。
脑海中响起的声音,句句令她震惊。
尤其那句:“你的弦月哥哥等了你三千年,一直再等你……你快醒醒,随我们出去。”
漫天风雪洄旋,浩瀚渊分崩离析,冰雪断崖深陷,地上的裂纹如蛛网,越扩越密越扩越大。
银桐道:“雪苋已醒,梦境即将坍塌,你们快些出去。”
梦境的动荡,震回了云汲浅雪桑桑,甚至在场全数活人雕的神魂。
众人于地摇天晃中陆续醒来。
众人纷纷往唯一光亮处走,温禾双手搭至眉骨,抵挡末日风雪,她朝思筠喊:“你怎么还不变回人身,你快些出来。”
赫连断扯上温禾后襟,“幻天阵乃死阵,欲出幻境,需以血肉为祭,桐树早已做了赴死的准备,你操哪门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