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赤沙先走,帖木儿还在那里站着,紧接着,沈书听见骨笛尖锐短促的声音在,穆华林从舱内步出,朝岸上挥了一下手,骨笛声停下来,帖木儿小小的身影离开了码头。
码头此时在沈书的眼里也已远得只剩下拇指甲盖那么一丁点大。
穆华林一只手搭在沈书的肩膀上,说:“船家做了早饭,进去吃点。我们下午再上岸。”
“这是昨晚我们回去以后帖木儿跟你要求的吗,师父?”
“嗯,他不放心我们同他一起上岸。”穆华林道,他收回视线,揉了一下沈书的头。
“就这么放他们走吗?”沈书不放心地又往码头的方向看了一眼。
“有更重要的事情,顾不上他们,照我的意思,这两个人都是要杀的。”穆华林突然闭上嘴。
沈书侧过头去,见他脸绷得很紧,便知他还是让帖木儿那几句话拿住了软肋。比起拿钱办事的江湖杀手,穆华林最大的人格缺陷是他还有良知,他更像是一个江湖游侠,潇洒随性之余,他又有一些独特的底线。
“哈麻应该不止找了他们三个,这两个人知道的信息有限,也许那个色目人能知道得多一点。不过也无碍。”穆华林低下头,直视于沈书的双眼,语速缓慢地说,“他们杀不了我,任何情形下,只要摸清对手的实力,就能无畏。”
但沈书从穆华林身上体会最深的不是他的胸有成竹。穆华林最让沈书肃然起敬的是,他从不恃强凌弱,如果不妨碍到他,他就会以最寻常的方式行走、生活,沈书感到穆华林是一个能真正隐于野的人。
这样一个人,又是为什么能甘于让皇帝套上笼头?
在船上吃过早饭、中饭,一整日几乎都在睡觉,沈书睡得都快吐了,脸色发白地在窗口坐着。
纪逐鸢抱着二人换洗的衣服进来,随便揉成一堆,就要塞进包袱里。
“哥你把衣服给我。”沈书回忆他娘平时整理衣服的样子,把衣袍整齐地叠起来,用布包好。
纪逐鸢脸色发红,窘迫地看着他。
沈书在发呆,没发现他哥有什么不对劲,上岸以后就要到滁阳了。沈书突然觉得肚子里绞了一下,那股不适很快褪去。他对这种感觉很熟悉,父亲病故的那天夜里,沈书也是这样,第二天还拉了一整天的肚子。后来纪逐鸢也是在半夜敲开他的家门,一头一脸都是汗,脖子上还沾着泥灰,忐忑不安地站在他家门口,不住舔嘴皮。
现在想起来沈书都不记得纪逐鸢说什么了,只记得他那副焦急又隐隐带着害怕的模样,神情不安到极点。
等沈书把他让进院子里,给他泡了茶,叫他等一会,自己进去收拾东西。纪逐鸢立时就呆住了,看上去傻乎乎的。
“以后我的衣服自己洗。”沈书道。
“啊?”纪逐鸢皱眉,“我顺手就给你洗了。”
沈书:“……你顺手在水里随便泡一下吧?”
纪逐鸢整张脸窘得黑里透红,凶巴巴道:“给你洗你还嫌我洗得不干净啊?”
“就是洗得不干净啊……”沈书嘀咕道,“再说我给你洗你不也不乐意?”
“随便。”纪逐鸢懒得跟沈书争,脱了鞋子爬上床来,从窗户能看见外面天色极好,万里无云,山色浓郁。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沈书笑道,也睁大着眼睛望向天空,一半是堆叠在一起的云卷,像绵羊背上松软的毛毛卷,西侧的天空却一丝云也没有,湛蓝的颜色令人心胸开阔,沈书禁不住有些沉醉。
“你是不是担心到了滁阳就没这么安宁的日子过了?”纪逐鸢突然问。
沈书尴尬道:“没有。”
“等上岸,我们先玩几天,师父不是给钱让咱俩去买点吃的玩的。你生辰快到了,先玩了再说。”纪逐鸢把包袱打好,放到一边,盘起膝盖与沈书对坐着,天色明亮,愈显沈书脸色白皙,眼珠乌黑,纪逐鸢常常觉得,沈书与他爹也不很像,相似之处是都有一身书卷气,沈书的爹在他们乡里也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但常年泡在药罐子里,总有一身病气,眼中无神。
现在借着天光,纪逐鸢不动声色地观察沈书,发现他的眉眼鼻梁细看上去,同他爹确实是不怎么像。也许沈书生得更像他娘,纪逐鸢已不大记清沈书的娘长什么样子,印象中沈书的爹比娘好看。
反正沈书的爹妈是都比自己爹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