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瞧他那副装束,头上裹巾,背了个矿工用的背篓,腰带上插满了下矿的铁锹、箝子。沈书命他们就在矿井入口外十来步的地方歇息,恰有一片浓阴,众人正在树下歇凉,有人掀了头巾捏在手上当扇子扇风。
沈书对那个说不去杀人的指了一下,说:“你,过来。”
那人倒也不惧,理直气壮地上来,沈书把人叫到一边去,低声吩咐几句,让他把这些人领着,就在这里坐,要是另外有人来,立刻带两个人到矿井入口上大叫一声。
那人眼带犹豫。
“怎么?”沈书问他。
“大人,咱也是下过矿的人,底下可不好受。俺瞧您也是好官儿,年岁又轻,咱们里头有几个都是经验老到的矿工,不如让他们去。您想下去看什么,告诉大家伙儿,俺愿做大人的眼睛。”
沈书一笑:“老哥哥,这就是叫你做我的眼睛,帮我盯一个人。”
其他人只能看见沈书跟人说话,看不清他在说什么,阮田站在一个坡上,侧身背靠大树,不时往不远处瞥,沈书却背对着所有人,连他说话的唇形都看不到。
沈书安排完毕,从一伙打手里选了两个有下矿经验的,其间纪逐鸢把崔牌头和他的人诓在凉棚里,陪他们吃茶。崔牌头想往外看,纪逐鸢往他面前一坐,崔牌头只得赔笑,安分地低下头去喝茶。
直到外面沈书说:“老纪,走。”
“公子,用不用咱的人给您带路?”崔牌头点头哈腰,恨不能用膝盖走路。
沈书想了想,索性就叫崔牌头带路,崔牌头脸色微变,也没推辞,叫人拿他的家伙事儿来,穿戴整齐。衣袍早已经脏得辩不出本色,崔牌头把灯点上,一面往里走,一面拿带托儿的竹竿往内伸。
“这灯一是照亮,二是得看这灯上的火什么颜色,要是青色……”
沈书接了话去,“便是赶上冷烟气,咱们都得死了。”
崔牌头一愣,旋即低头不敢卖弄。
此处矿井并非垂直向下,开得浅,前面一截还算宽阔,可以同时容纳两人往下,走到一处岔口上,沈书看另一侧拦了木板,停下脚,叫住崔牌头。
“那儿啊,是从前让人挖空了的。”崔牌头手里那盏灯,火光不住晃动,他以手掌圈住火,嘬起嘴,喃喃低语,“莫熄莫熄。”
所有人脚下都有水,地面并不平整,空气冰冷潮湿,渗透着地底的幽森。
这样的岔道,直至听见叮叮当当的凿石声,还有三处,当中一处外头挂了不少白布,质地尚新。崔牌头在前头熟门熟路走得很快,众人不敢多停留。
纪逐鸢拿灯朝前照了一下,再往前就很窄了,须得爬进去,叮当声便是从那头传来。
崔牌头在窄道入口前停下脚步,呼吸不畅地喘了会气,回转头来朝沈书道:“公子,就进到这里,这边有四十名役夫,都是在当地招的,另外还有两个矿口,当中有一个是咱自己人在挖,每个矿口轮流四名胥吏换着守。军队除了名单上写的那些,全都轮流下矿。里头的十几个牌头,像我这样的,一天在地面上五个时辰,得有一个时辰在矿里。另外六个时辰放回去吃饭睡觉。”
“这里空气不流通,上去再说。”纪逐鸢道。
崔牌头嘿嘿一笑,在甬道中艰难掉头,仍要走前面。
沈书心中一丝异样,崔牌头换到原本的队尾,现在的队首,靠在湿润的矿洞里喘息,捞起兵服擦脸上的汗。
狭窄的矿道里都是众人喘气的声音。
“公子,咱们被派来这里,真的是不容易,下矿不是人干的,要能回去,咱还是想回去。”灯火晃着崔牌头的眼睛,像两簇光。
纪逐鸢眉头一皱,正要呵斥,听见沈书开了口。
“我就是准备,把辛苦了的弟兄们这批人换回去。”
崔牌头道:“什么名目?”
沈书一听这话,更确信心里所想了,额头有点冒汗,沈书手往低处放了点,省得灯焰暴露他脸上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