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仁一个劲给穆华林使眼色。
穆华林:“设若朱元璋果真狗胆包天,将他杀了,他也认命,绝不会怨恨兄长。”
张士诚放下手,视线一片模糊,鼻端与脸孔激动得通红。
穆华林再度显得犹豫,继而他眼神现出坚定,仿佛下了某个决定。
“这话我本不应讲出来,士德是我好友,我们私下的言谈,不足为外人道。但您毕竟是他的兄长,如今人已不在,我若不说,再没有第三个人能将他的心意说与周王。”穆华林道,“士德曾与我提及,他年少时比其他男孩个子都矮,偏偏又聪明,因为这个,时常被人欺负。有一次有人骗他冬夜垂钓,其实悄悄敲碎了钓洞周围冰面,想让他吃点苦头。是周王您半夜里发现他竟不在家中,找到人后,毫无犹豫地跳到冰水里救他,这才保住他一条小命。您为这事跟人打架,被父亲狠狠责打一顿,丢在冰天雪地里跪了一整日夜。事后果然因此高烧不退,病愈后心肺落下毛病,咳疾始终不愈。那时士德在牢中,说起此事仍唏嘘不已,他觉得自己死后,您一定会倾尽全力报复。他叹道:须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要是在此处败光家业,不仅不值,我就是到地下,也会不安。”
周仁早已听出问题来,只不住皱眉,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张士诚哭够了,满脸思索的神色,并未留意周仁。
穆华林又道:“士德认为,朝廷议和的诚意无可厚非,只是孙捴毕竟小官,那时没有看顾到,竟叫人折磨死了。”
张士诚抬眼看穆华林,面上已全然没有悲伤。孙捴怎么死的,张士德比张士诚更清楚。那张士德就不可能说出这番话来,他会这么说,唯有一个可能,直至死前,他这个弟弟仍不死心,想让他向朝廷求和。
“朝廷看重的是周王,而非区区孙捴,只要稍托人说合,届时好好款待朝廷所派官员。之后便可以,背靠大元朝廷,休养生息,既免于两线交战,又可养精蓄锐。数年之后,不愁不能与朱元璋一战。怕只怕——”穆华林停顿片刻,方道,“士德怕周王会如同当年,急在此时报仇。”
密使走后,张士诚没有放周仁走,坐了良久,方才长叹一声,这一声饱含不甘和痛苦。
他抬头看周仁,道:“如何?”
周仁受惊一般起身,一揖到地:“全凭主公吩咐。”
“你坐下。”张士诚道,“我是问你,降元如何?”
周仁顿时心惊,不敢多说,心念电转,答道:“未为不可,虚与委蛇一番,这一年我们已折损太多士兵,钱粮如此消耗下去,士气受损,也会拖累百姓。若要加重赋税,扩充军队,又恐百姓生怨,那这许多年的功夫都白下了。”
张士诚喝了口茶,点头道:“哪怕投降,也要让朝廷封个名正言顺的王,省得将来看蒙古官员的脸色。要叫他们知道,我降亦可,不降也可战。”
周仁心事重重离开王府,走到家门口,抬头看了一眼门匾,提步正要绕道离开,忽然看见前方道路拐角,有几张生面孔。再一回头,身后也有,只得苦笑摇头,让手下上去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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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忠受命带兵围了休宁县一晚上,他的兵在东路,固守东门,不让敌人逃出。
然则一整晚过去,士兵都有点饿了,朱文忠下令原地休息,他掏出干饼吃,突然看见一小股人马接近过来。
沈书翻身下马,招呼朱文忠到一边去说话。
“还没动静?”昨夜沈书睡了两个时辰,以为天亮之前应该能攻下来,现在太阳已经照得四处明亮,还没消息。于是沈书把弓箭一背,叫了刘青、郑武和几个留在老营的士兵,从十数里外骑马赶来。
“他奶奶的真能熬,我是最后来的,已被围困六天了。城墙上的守军雷打不动,骂他们老子娘都没反应,我怀疑他们是不是拿东西堵住了耳朵。”
沈书:“……”
“你过来做什么?”朱文忠紧皱眉头,问沈书吃不吃饼。
沈书一想这放了好几日的干面饼,吃一口腮帮得酸好一会,顿时胃口全无。
“早上吃过才出来的。”沈书想了想,“他们是不是不想打,想议和?”
“谁跟他们议和。”朱文忠哭笑不得,“又不是跟外族打,两国交战,且可议和。咱们这在造反,只能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