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妹对她看看也知道几分:“大妈,这儿没别人,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说出来,要是姑娘你不应承,这,岂不叫我······
“大妈,不管什么事,只要你们不把我撵出去,什么话我都会应承的!”
不知是真激动,还是真心要留党妹,乔婶一把搂着她哭了:“不要这么说了,今后,你就是大妈的亲女儿!”
十六
亲女儿没做成,二媳妇倒是做成了。
而且闪电式的神速,没过十天这乔家小院里竟闹起洞房来。
良辰佳日,本来择在本月十六。十六是个好日子,但偶日多生女,于是又提前一天,改在十五。
十五就是明天。
这明天,对乔家小院来说确实是划时代换日月的一天,尽管媳妇是捡来的,或者儿子再有什么不中用,但这是头一件喜事,头一件!
再节省再节省,庄邻总是要请的,酒也要准备几瓶,鸡也要杀上几只,肉也要买上几斤。
于是,整个小院忙翻了底。
十七
这一天,乔家小院里里外外焕然一新,木板和铁钉钉成的小院门上,红映映地贴着个盆大的喜字。
院前的榆树下,一幅彩纸,喜气直飞。
院里树枝上、屋檐下,挂着还往下滴红水的没毛鸡和羊肺羊肝。
西院墙根的大榆树下,用青枝搭起一个凉棚,几个小孩正从邻居家往那边借凳。
东屋、北屋扫得干干净净,门上一律贴喜字和福字。
厨房里显得很小很窄,掌刀的是庄上红白喜事必请的孙三老汉。他一来,把锅上锅下跑腿的叫得团团转,锅里哧哩拍啦,油烟从门里、窗里往外喷,又从小院儿里往街上散——半个马勺子都弥漫着油香,味道好极了!
乔爹是内外主管,亲友庄邻送贺礼的、折喜钱的全找他。家里要什么,取什么,也要找他。
乔婶只负责厨房诸事,还要照应两个新人。
三狗儿被打发出去请客。
羊,请老邻居哈萨克族马木提帮助宰,他是有名的宰羊能手。
为了充分表现出迎和娶的形式,乔婶将党妹安排在东屋南房间。
二狗儿在北屋。
新房设在北屋西房间。
婚礼的样式倒有些说不准是北方的还是南方的风俗,乔婶是安徽的,乔爹是山东的,媳妇是四川的。媳妇的意见可以不采纳,但乔爹有乔爹的一套,乔婶有乔婶的一套。最后只好来个南北合璧,大体上是媳妇听乔婶的,儿子听乔爹的。
十八
中午时分。
乔家小院渐渐热闹起来了。
该来的客人都到了。
双卡燕舞牌录音机也咚嚓嚓响起来。
屋檐下,树荫里,三个一堆,五个一簇的人坐着,谝着。男人们多数都在抽烟,有几个汉族青年和哈萨克族小伙子在摸牌。年纪大一点的都在互相交流田里的收成及棉花、西瓜、土豆等家产经济品的出手情况。
有几个会经营的主子,对联产承包政策很满意,他们感到现在办事很放手。说,这样再搞几年,许多农副产品即可在本地变成农副商品,许多人的意见是一致的,农民也要学会做生意,学会利用自产资源。
也有几个不懂技术,没有运输能力,甚至没门路的人,在那里怨爹怨娘。
大伙甚至谈到王震当国家副主席,谈到他对新疆的贡献,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军垦还动了些感情。
女人们也分成几处。
一处是几个本庄时装小姐,在一起谈穿的学问。
一处是几个中年女人,尽谈自己男人的长短。
几个老女人在一起,谈话主题就是一个,儿、孙。还有就是谁家的儿媳孝顺,谁家的午逆。
所来的客人,除了光着屁股的娃儿,都要说到乔爹捡来的这个便宜媳妇,而且说法、认识各不一样。
这乔老头,一生儿都做的便宜事,连媳妇也没去钱。
“嗐!不靠捡,二狗儿这憨货谁跟他?”
“这事好是好,就怕日后人家家里人找来,有话说的。”
“哎!听说也是个苦命人,谁来找啊!”
“嗯哪!”
十九
中午,酒席开始。
树下凉棚里双桌齐来。
没有什么娘叔表舅,主席上就请来了团领导。
为了慎重起见,老乔头把乔老大请出来道席。他今天有两个任务,一是代表乔家过问有关点席、道席等重大事宜;二是同老伴还担任主亲的福爹爹福奶奶,因为他们是老夫老妻,白头偕老,又有儿有孙,福气好,只有请他。
外面开席,东屋里大老乔婆已经替新娘梳妆。
新娘梳妆很简单,毛蓬蓬的长发,剪成了拖把式,齐刷刷,又乌又厚。
庄上一个叫春嫂的媳妇给她送来花粉,雪花膏。还给她一件红底白色茉莉春的春秋衫。不过今天的装新,还是穿乔婶做的衣服,中长雪青格子褂,红色平布裤。布料虽然一般,但全是新的,加上党妹的身材适中,穿起来有棱有角,飘逸贴切,地地道道变成另一个新人了。
这边二狗儿也同时进行了一番打扮,黝黑黝黑的上身,穿上一件白的确凉褂,黑白分明,形成绝对色比。下身老不穿的长裤的那大半截,乍乍地有层布遮着,觉得麦芒似地难受。
乔老大给他穿上,面一转,二狗儿就偷偷地将裤管挽到膝盖。
二十
傍晚。
该新人拜堂了。
北屋桌上点起一对大红金字喜烛,一盘插着刀的肉和三蛊酒,及卫生纸和几张黄纸。
香烛点着了。
又放了一挂鞭。
乔老大领出二狗儿来到东屋。
乔大婆在从东屋到西屋的道上,铺上了一路黄亮亮的芦柴,象征和祝愿新人步步得财。
乔大婆又在北屋门口,放上一个正在燃烧的火盆,新人必须从盆上跨过去,那叫赶晦气。
到了北屋,先是拜天拜地,然后拜谒公婆。
福爹爹和福奶奶搀着一对新人在呼拥的人群中慢慢地走过来。新娘一边走,一边撒着些亮亮的小钢崩儿,(这是老乔婆事先为她换好的两毛分硬币)。逗得那些小讨债在人们胯下和腋窝里钻来撞去。
一对新人被馋到烧着红烛的桌前,朝对面中堂上的一幅出山虎磕头。
磕完头,又被拉向一边。
这边,老乔头和老乔婆正襟危坐,准备受儿媳寿头。
老乔头不知什么时候在那件油斑加补丁的黄棉袄上,套了一件新黑灯芯绒罩褂。
这时,不知站在他身后的是谁,笑着一把抓去他头上那顶旧帽子,稀稀的几根头发被帽子长期压得紧紧地贴在头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