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阁老相公们觉得“皇城司夤夜查抄太师府”此事不够分量。
自仁宗即位后天下升平,已经多年不曾有过需夜半叩宫之事,因而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报进禁宫之内,一时之间竟无人知晓官家所在,自然也无从禀报请旨。
却说仁宗自日间起便愀然不乐,及至入夜,也并未召人随侍,反将宫人俱都挥退,自换了一身月白色的燕居服,只带着总管太监陈琳,徒步来到了一间位置颇为偏僻的宫室之中。
他也不要陈琳伸手,自己上前,缓缓推开了那扇雕花木门。
只见其间陈设简素,并无多少金玉之物,就连铺设的垫褥亦只是普通青缎所制,连织金绣纹一概俱无。
若非案上还略供着几件宫制之物,只怕比起外间寻常富户的屋舍来,也尚嫌有些不足。
仁宗立在正堂中,环视四周,良久方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去了西侧的明间。
那处却布置成了一个佛堂,在上方供了一幅白衣观音的画像,供案上香烛长明,香炉中的香灰亦松软干燥。
陈琳知机,上前一步低声道:“此处皆是老奴亲自打理,不曾假手他人。”
仁宗点了点头,抬头去看那画像。
只见观音赤足跌坐在一朵九瓣白莲之上,一袭白衣如水,散在四周,手中托着的净瓶口微微朝下倾斜着。面容庄严,双目微垂,神情悲悯。
他自案上取过三炷香,亲自在烛上点燃,又复插入了香炉之中。
仁宗身为人间帝王,原是不必参拜神佛的,此时却双掌合十,闭目默祷了许久,方才转身看向跪在身后的陈琳,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陈伴伴,如何?”
陈琳乃是从真宗朝便随在仁宗身边的老人,向来深得天子信赖,自然也知道天子今日是为何怏怏不乐,此时又是为何有此一问,当即弯腰行礼,满面笑容地道:“依老奴所见,确有太后娘娘年轻时的品格。”
仁宗微微一笑,道:“陈伴伴是随侍过父皇的老人,连你也这么说,那便果然是像极了……”说着却停了下来,伸手在那观音的供案之下一按,拉开了一个小小的暗格,从中取出了一个小小卷轴来,徐徐展开,上头却绘着一幅小像。
乃是一位身着浅绿宫装的年轻女子,生得雪肤玉貌,鼻梁高挺,眼窝微深,容貌俨然竟同叶燃一般无二。
只是细看之下便能发现,画中之人身形荏弱,双肩微削,眉眼之间笼着淡淡轻愁,令人见之生怜,与叶燃的英气勃勃,明艳照人却又是全然不同了。
只是那卷轴纸张已经泛黄,那人像虽是绘得栩栩如生,其上的墨迹色泽却亦已经开始微微消褪,至少也是一二十年之前的旧物了。
仁宗轻轻摩挲着那画像,又叹了一口气,道:“母后在生之时,朕竟是毫不知情。”
陈琳自然知道仁宗此时所说的“母后”,既不是已经葬入了帝陵的章献太后刘娥,也不是此时尚在世,被称为“保庆皇太后”的杨娘娘,而是他的生身之母,临终前才被刘太后封做“宸妃”匆匆下葬的李娘娘。
此时已经被改谥为章懿太后,升祔太庙,和刘太后一道得享皇家供奉。
然而她尚活在这世间之时,却不曾在仁宗的生命中留下过半点痕迹。
昔年真宗欲封刘娥为后,却苦于并无正当理由,遂将宫人李氏所生之子抱给刘娥,对外宣称乃是刘娥亲生。
这孩子就是就是现在的仁宗。
而在仁宗之后,李氏还曾经生过一个女儿,只是不到百天,便再次被人抱走了。然而除了极少数的知情人之外,旁人都只当这位真宗长女乃是不幸夭折了。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