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仪容实在有待改善,虽然我的脸没有特别用炭涂黑,但有好几道污渍,一看就知道在户外过了几夜。小屋里的妇人好心借我毛巾和梳子,我坐在她桌前,和我顽固纠结的头发奋战。突然门开了,默里勋爵毫不拘礼地走进来。
默里勋爵平日无懈可击的装束现在有点邋遢,背心好几颗扣子没扣,袜子松垮垮地滑落,袜带有一条没系,假发也随便塞在口袋里,逐渐稀薄的棕色鬈发竖了起来,显然他曾因为大感挫折而揪过自己的头发。
“感谢上帝!终于来了个神智健全的人!”他身体前倾,眯着眼注视着詹米说道。詹米红发上的煤炭污渍几乎都洗掉了,但灰色的脏水顺着他的脸流下,滴在上衣前襟,而他的耳朵因为洗得太匆忙而忽略,看起来还是一片乌黑。“这是怎么……”默里勋爵有点惊讶,但随即不再说下去,很快地摇了摇头,好像要把他脑海中的画面驱逐出去。他于是回到原本热切的模样,假装不觉有异。
“勋爵大人,近来可好?”詹米说得十分恭敬,也假装没看到绑着缎带的假发尾端从勋爵的口袋露出,随着勋爵大动作的比手画脚,晃呀晃地像小狗的尾巴。
“近来可好?”勋爵重述詹米的问候接着说,“哼,我告诉你,这些人一下往东,一下往西,然后一半下山去吃午餐,另一半跑得不见人影!你说说,我怎么可能好?”
勋爵喘了口气,不再那么激动:“我刚刚说的这些人,就是殿下的皇家高地军。”等他又冷静了一点,才说起前天军队刚到特拉嫩特村的情况。
默里勋爵和部队一起抵达后,将主力留在村里,与一支分队急忙前往占领俯瞰平原的山脊。随后查理王子抵达,对这项行动表达不满,还当着大家的面大肆咆哮。接着,殿下就带着一半的军队往西行,名义上的另一位总指挥官伯斯公爵则乖乖地紧随其后,或许是要去评估能不能从普雷斯顿发动攻击吧!
军队分裂的时候,勋爵正忙着与村民商讨计策,毕竟比起殿下或他的爱尔兰心腹奥沙利文勋爵,村民对附近地势知道得远比他们多。然而,这位奥沙利文勋爵却趁机擅自指挥一小队洛奇尔的卡梅隆带来的族人,要他们前往特拉嫩特的教堂墓地。
勋爵冷冷地说:“柯普自然派了一对轻野炮去轰炸他们。我今天下午还和洛奇尔闹得很不愉快,他因为手下受了这种毫无意义的损伤很不高兴,这我能理解。所以,当他要求撤出时,我也就答应了。没想到殿下的跟屁虫又冒出来了,奥沙利文,这畜生!只不过因为他和殿下一起抵达埃里斯凯岛,他就自以为……算了。总之,他就在那儿发牢骚,说什么如果要从西边发动攻击,卡梅隆族人就一定要待在教堂墓地……你听听他说什么,一定要,一定要啊!我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就算要进攻,也是从东边发动。现在连有没有办法进攻都成问题,因为目前我们根本不知道自己一半的人马在哪里。对了,王子殿下也同样行踪不明。”听他最后一句的语气,就明白他对于查理王子殿下目前的行踪也漠不关心。
“还有那个洛奇尔!洛奇尔的卡梅隆氏族抽签获得了在战事中从右翼攻击的权力(如果真的还有战要打的话),麦克唐纳氏族原本也同意这样安排,现在却反悔了,坚持说如果他们不能按照传统保有在右翼出击的权力,他们就不打了!”
默里勋爵刚开始陈述时还颇为冷静,此刻却越说越激动,懊恼地突然站了起来,两手猛力抓着头发。
“卡梅隆氏族之前整天都在操练,一直来回行军,现在八成被操得老二屁眼都分不清了……恕我失礼,夫人。”勋爵看了我一眼,补上一句,“然后克林兰诺的人又和格兰格瑞的手下互殴。”他停住,腆着下巴,满脸通红,“要不是因为格兰格瑞的身份,我早就……哎,算了。”他手一挥不再提格兰格瑞,又开始踱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因为我们在移动,英国人也一直被逼着团团打转。柯普整个军队至少掉转了四次方向,现在柯普的右翼已经快延伸到海边了,他们一定在想我们接下来到底会做什么。”他弯腰看向窗外,好像觉得柯普将军本人会从大路那里走过来问问题。
“呃……勋爵,请问您手下那一半人现在到底在哪里?”詹米动了一下,显然就要跟着勋爵一起在屋里踱步了,但我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勋爵碎碎念个不停时,我手里拿着蘸了温水的毛巾,忙着把詹米耳朵上的污垢擦掉。现在詹米的耳朵竖起,而且有点涨红。
“就在小镇南方的山脊上。”
“那么我们依然占领制高点了?”
“没错,听起来是个好消息吧?”勋爵无精打采地笑道,“不过占据制高点对我们好处不多,因为山脊下的沼泽都是水塘和泥泞,简直千疮百孔。老天真没长眼啊!有道六英尺深的壕沟里面都是水,沿着山脚有一百英尺长!现在两军之间只隔着五百码,我们尽力的话,也可能拉到五百英里。”默里勋爵一手插进口袋想找手帕,拉出来后却站着发愣,呆呆地看着手上差点被拿来擦脸的假发。
我动作优雅地递给他那条覆满煤灰的脏手帕。勋爵闭上眼,两只鼻孔大力吸口气,然后睁开双眼,以一贯的优雅动作对我鞠躬。
“听凭差遣,夫人。”他用那块肮脏的破布将整张脸擦过一遍,彬彬有礼地交还给我,然后啪地戴上那顶乱蓬蓬的假发。
勋爵语气一变,转向詹米,表情坚定地说:“要是我因为那个蠢蛋输了这场仗,那我就该死了。”
“你手下有多少人,弗雷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