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王子正要转身离开,却看到詹米远远站在屋内的角落,怕谢里丹的靴子踩到他的光脚丫。殿下的表情顿时开朗起来,显得很高兴。
“老弟!我今天没见到你,还以为你遇到什么事了。”查理王子俊逸红润的脸上出现一抹责怪的表情,“你为什么没到牧师宅邸,和其他军官一起用餐?”
詹米微笑,恭敬地鞠躬:“我的手下都在这里,殿下。”
查理王子听了这句话扬起眉毛,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此时巴莱里诺勋爵向前一步,在查理王子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王子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担忧。
“这些话听听!”查理王子因为情绪激动搞混句法对詹米说道,“勋爵大人告诉我你不幸负伤!”詹米看起来有点狼狈,很快朝我看了一眼,想确认我有没有听到查理王子的话。他知道我一定听见了,又迅速看回王子的方向。
“不算什么,殿下,只是一点割伤。”
“让我看看。”这句话虽然浅白,但显然是道命令,詹米毫无异议地解下苏格兰披肩。
深色格子花呢内面几乎变成黑色,披肩下的上衣从腋窝到臀部都染红了,血液干涸的地方凝固成一块块褐色。
我先放下头部受伤的患者,上前处理他的伤势。我解开上衣,轻轻把伤处的衣服拉开。虽然流了很多血,但我知道伤势不会太严重,詹米还直挺挺地站着,血也止住了。
这是军刀划过的痕迹,斜斜掠过肋骨,詹米运气好,刀子割的是这个角度,要是再直一点,就会深深划入肋骨间的肋间肌了。詹米的伤口长约八英寸,皮开肉绽,因为没有继续施压,底下又开始渗出血来。这个伤口要缝很多针,但除了可能受感染,伤势并不是很严重。
我转身向王子殿下说明詹米的状况,但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我错愕了。一瞬间,我以为那是“菜鸟的颤抖”,不习惯看到伤口和血的人都有这种现象,刚开始会很惊恐。战地救护站许多实习护士解开包扎时,常常看一眼就夺门而出,吐完再回来照顾伤患。尤其是在战场上受的伤,外观看起来通常特别骇人。
但王子殿下并不是因此流露出这样的表情。虽然他绝对算不上天生的战士,但十四岁时第一次在意大利的加埃塔作战,也曾负伤流血,像詹米一样。我认为查理王子并不是胆怯,尽管他水汪汪的棕色眼睛刚才一瞬间显露出震惊,但这股情绪现在已经退去。查理王子并不是因为血淋淋的伤口而心生畏惧。
站在查理王子面前的不是陌生的佃农或牧羊人,不是无名的子民——他们的本分就是为斯图亚特的目标奋战。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朋友。我想是詹米的伤口突然让他醒悟,这些血是因为他的号令而流,这些人是因为他的目标而负伤。如果这份理解就像刀剑,那么深深刺伤他是很自然的事。
他注视着詹米受伤的身侧,好长一段时间不发一语,而后才抬头看着詹米的双眼,后又低下头握住詹米的手。
“谢谢你。”查理王子低声说。
只有在这一刻,我想或许他原本能当个好国王。
根据王子殿下的命令,教堂后面的小斜坡上搭了个帐篷,为阵亡士兵提供最后的掩护。英国伤兵虽然医疗上受优待,但在这里待遇就和其他人一样,人一列列排着,布盖着脸,只能从服装辨别哪些是高地人。所有人在这里等待翌晨下葬。凯堡的麦克唐纳带来一个法国神父,神父疲倦地耷拉着肩膀,他脏污的高地苏格兰披肩上搭着紫色圣带,看起来很不相衬。他在帐篷里慢慢走,在每一具横卧的躯体脚边停下来,为之祈祷。
“主啊,求你赐给他们永远的安息,并以永恒的光辉照耀他们。”神父无意识地在胸前画十字,再走向下一具尸体。
今天稍早我看过帐篷,而且紧张地数过高地人的尸体。二十二具。我进入帐篷,发现现在人数攀升到二十六具。
第二十七具躺在教堂附近,即将走完旅程的最后一段。亚历山大·金凯德·弗雷泽的腹部和胸口伤痕累累,体内还有止不住的缓慢出血,他正缓缓地走向死亡。他被送进来时我看过他,他脸色惨白。整个下午他都一个人孤独地躺在战场上,身边尽是敌人的尸体,自己血液慢慢流失,渐渐死亡。
他努力想对我微笑,我用水浸湿他的唇,在唇上涂上牛脂。让他喝水等于是马上要他的命,因为液体会猛然流出他千疮百孔的肠子,产生致命的休克。我迟疑地评估该如何处理他严重的伤势,想着尽早让他解脱或许比较仁慈……但我后来放弃了,因为我知道他至少希望能见到神父,向神父告解。所以,我让他去教堂。在我照护生者时,贝宁神父在教堂照护垂死者。
詹米每半小时左右就去教堂看一下,金凯德撑了很长一段时间,尽管生命的实体逐渐消逝,他却仍紧抓不放。但詹米这次去了,迟迟没有回来,我知道挣扎现在终于结束了,于是去看看能否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