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聚散两难为

碧海今宵 七星映寒江 2027 字 2022-10-25

梅园,渐渐近了。

红梅花儿开,朵朵似火焰。我有傲雪骨,何惧朔风寒?渊明武陵梦,何如向梅园?梅园,梅园,是谁成就梦中的伊甸?

莫不是梦中吧,红色的狗狗儿跟着三宝郎,时而在前,时而在后,向着梅园欢快地奔跑。三宝郎不住回头吆喝,狗狗儿——狗儿——快着点儿——

只是今夜没有月色,梅园里三三两两,散挂着猩红的宫灯,似少女朦胧美目,风雪中摇曳着凄美的光环。 借这灯光的照耀,依稀疏影掩映,斑斑驳驳里,雪雾霭蔼。雪坡下,溪流蜿蜒。听雪台宛然在目,清丽婉约的《雪梅香》,音韵犹萦在耳。

一切的一切,那样熟悉而又陌生。与他当年的一笑一颦,打骂笑逗,桩桩件件惜成往事。她在心里祈祷,若是三宝郎在时,那该有多美好与浪漫?

按下一丝相思的酸楚,在心中轻轻喊了一声娘亲。

娘亲,可是别来无恙?您的雪儿看您来了。

息了九丈红云,急匆匆穿过林间蹊径,轻轻推开竹栅门。一股淡淡如兰的芬芳氤氲在小院里,她知道那是盘丝桂的味道。

漂亮的小红楼,久违的小红楼。

她不敢径直进到楼门里来,生怕她的冒昧吓坏了日渐年迈的娘亲。

胡雪儿轻盈地飘过院中厚厚的积雪,悄然立在镂刻朱漆的西窗下,酥首微抬,美瞳凝雾,刚要透过窗棂张望。忽听得西里娘亲颤巍巍喊了一声:“宝儿,可是你回来了?”

宝儿?可是我那挨千刀的三宝郎?他,真的还活着?乍听他的名字,不啻于一颗温柔的烟花弹,炸得胡雪儿芳心剧烈娇颤,红衫约裹的妙曼身姿,似雪中梅枝一阵巨抖。意外重逢,复杂的情愫就像碧波荡漾的离恨湖,惊喜,激动,酸涩,幸福一拨儿一拨儿荡漾开来。

她迫不及待,酥首微探,温润玲珑的丁香小舌舔破窗菲上粉红细纸,按捺住狂跳的芳心,张着一只盈盈的大眼,朝红楼内望去。

娘亲吃力地做起来,摸索着向空中伸出那双纤瘦的手:“宝儿,快过来,让为娘摸摸你的脸,瘦了吧?可苦了你,我的傻宝儿。”

三宝郎迟疑再三,只得一瘸一拐,无奈地朝娘亲挪去。

蓦然,他发现了娘亲空洞呆滞的双眼,似乎失去了往日的澄澈神采:“娘亲,您的眼怎么了?”

娘亲叹了一口气:“都怪为娘不中用,近来眼神不好使了。你别担心,过些时候,也许就好了。”

窗外的胡雪儿听了,内心愧歉有加,两行清泪险险滚落。

三宝郎惊哭一声:“娘亲,孩儿有愧。”

情急之下,三宝郎跛着右腿奔向娘亲床前。及至触着娘亲的双手,又恍然想起什么,忙不迭,慌乱躲闪,受伤残掉的右腿,哪里还有往日的矫健?“噗通”一声,床前脚踏的磕碰,使得三宝郎一下子跌坐在当地儿上,撞得西山下一副檀木大椅“吱啦啦”一阵大响。

失明的娘亲,听力犹在,慌得她一叠声地追问:“宝儿,你怎么了,怎么了?”

“没事,娘亲。我没事儿。”

三宝郎嘴里安慰着娘亲,心里的苦却似南山下的苦黄连,黄连树下种花椒,真是苦中带辣,辣中带麻。自己毁容还倒罢了,偏偏又瘸掉一条腿。宁可不要一张潘安貌,总也不能让我失去赡养娘亲的能力吧?而今这副尊容,若是让娘亲知道了,心中可得怎样难过?还不是天塌地陷般的哀痛?一别数年,谁料娘亲病重,竟至失明?而今我没了强健的身躯,怎么来让娘亲安度晚年?

三宝郎强压心头的悲酸,颤抖着声音,轻描淡写地安慰她。扭曲的面容上,被大火烧得粘连的眼缝中,簌簌滚下串串痛苦的泪珠。这些心里的话,这些满腔的酸,怎好向娘亲一吐而快?岂不是徒自增加她无限的苦楚?

立在窗外风雪之中的胡雪儿,一窗之隔,不过咫尺之距离,室内情境尽收眼底。三宝郎瘸掉的右腿,固然使她倍感意外,可他狰狞扭曲的面容,丑陋粘连的烧痕,更让她触目惊心,痛彻肝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