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非要跟我杠是吧?”周小江叉腰哼了声,“那咱们就说说看!这排寮舍是不是他四处化缘修起来的?初入城中没有落脚地地人,是不是都是他收留的?那些病重的人,是不是他送到逢春堂去的?药钱是不是他付的?”

“是又怎么样?那坚持留下了断台的人是不是他?当初城里人合力要将城西诸人驱逐的时候,是不是他跳出来阻拦的?如今了断台犹如恶瘤,在这城中割不去又好不了,这不怪他,又怪谁?”

“行行行!你有本事,你本事最大了,那你把了断台清理干净啊!”周小江气鼓鼓地走近了马车,看到了极乐。

“是极乐啊,”他一屁股坐上板车,声音因为正在气头上,显得分外僵硬,“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极乐道:“我正好在近处办事。”

丹珍朝极乐点点头,一边坐上来吆喝着赶马,一边道:“我只是觉得,好心也会坏事,空口只会误人。我急呢,是因为我怕你跟他学。你只要别跟他一样,不就没事了?”

“我又不出家,怕什么?”周小江嘟囔道,“再说我一没钱给人治病,二没威望让人听话,好坏都做不到,你就别瞎操心了!”

大和尚坚持留下了断台,这玩意儿流毒甚广,危害不能说不大。任他周小江嘴皮子再利索,在这一点上也是无可辩驳。了断台的混乱与残忍是活生生且有目共睹的,是以不管他曾经做了多少善举,单就这一点,就足以将之前一切抹杀。适才经过时周小江看得分明,那台上被拖拽挣扎的,不过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

说起来他也不是很懂和尚的想法,既然都知道是恶名昭著的罪人,何不干脆将他们赶尽杀绝呢?把这城中的坏人都清理干净,不就天下太平万事大吉了吗?

他只记得大和尚当时对他的疑问并没直回应,而是带他上了佛塔顶——这是一座空塔,里头早就没了佛骨舍利的踪影,反而搭了个清扫用的木制台阶——和尚让他从塔顶俯瞰这座黄沙城。

“看出什么了吗?”他问周小江。

黄沙城在佛塔下延展开来,一片废墟兀立于深蓝苍穹之下,伴着日光下金灿灿的沙丘,更添颓败暗淡之气。然而在这片荒芜之地上,在那黄沙城的中间,倔强地长出了些微绿意,屋顶上晾着新旧不一的被单,在风中飘荡。再远一点,靠近那道颓圮却屹立不倒的城墙附近,再无绿树与被单,只有点点晃动的寒光。

“与你第一次上塔顶时所见,有什么分别?”和尚耐心地问周小江。

周小江看了半晌,“好像树变得比从前多了?”

和尚摸了摸他的头,他不记得自己父亲的模样,和尚自然也不可能做他的父亲,但那一刻,他想,若是父亲还在世,多半也是如此。

“城西那一片在缩小吗?”他问。

“对,”大和尚随他一起望向远方,“想要重新开始的人,正在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