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无所遁形的情意(2)

攸宁这才放下茶盏,转到长案前,有选择地浏览一些账册。是看账目,更是看诸事惯例、各处情形。

“您大致扫一遍就成了,别太费神。”筱霜道,“我们抓紧些,到午后也就能跟您禀明大致情形了。”

攸宁一笑,“这点儿东西而已,哪儿就到费神的地步了。”

看到各房膳食相关账目,发现了一件很好笑的事:自前年起,二房三个人、樊姨奶奶的膳食规格是每个月一百两,三房、四房的膳食规格是一百五十两,每个月初合账,那一百两或一百五十两要多退少补。

老夫人那边不需说,一应花销直接走外院的账,等于是萧拓单独供养着,但因常年礼佛,衣食起居中规中矩,从不铺张。

这类账定要知会外院账房,显然是得了萧拓的允许。

攸宁觉得好笑之处在于:与萧府门第不相上下的,膳食规格大多是八十两到一百二十两,少数的便是家底不丰厚的,三五十两也是有的;樊氏一个妾室,膳食何以享有一百两的规格?

什么多退少补,还不就是借着这名头赚萧拓的银钱。

攸宁笑笑地琢磨了一会儿,继续看别的账目。

午间,萧拓在外院用饭。

攸宁掐算着时间回房。

赵妈妈等在院中,殷勤地道:“夫人看了半晌的账目,想必累了吧?”

“还好。”攸宁慢悠悠地走在抄手游廊之中。

赵妈妈跟在一旁,“奴婢瞧着您和陪嫁丫鬟都忙得很,就想为夫人分忧,您只管多派给我些差事。”

攸宁脚步一顿,取出一条雪白的帕子,走到就近的厢房一扇窗前,抹了抹窗棂,把帕子那明显变黑的那一小块给她看,“你专管洒扫,分内事做到这样就可以?”

赵妈妈连忙道:“您也知道,房里的小丫鬟、粗使婆子都是临时调过来的……”

“自己不尽心督促,被责难就推给下一层的人?”攸宁一瞬不瞬地凝着她,“哪日我被谁责难,是否也能把你推出去顶罪?”

“……”赵妈妈跪了下去,“奴婢知错了……”

“在我这儿,事不过三,且没有提醒人的闲心。”攸宁手里的帕子飘落到赵妈妈跟前,态度淡漠,“你毕竟曾服侍老夫人多年,不妨先住到后罩房歇息几日,等我把房里的事理顺了,再请你出山,为阁老与我辛苦劳碌。”

“夫人!”赵妈妈连忙磕头,“奴婢该死……”

攸宁不紧不慢地走开去。

筱霜晚玉架起赵妈妈,把人带到后罩房,关到了早已收拾出来的一间屋子,指派一名孔武有力的婆子看管。

.

萧拓在外院的光景,总会觉着很糟心:处理公务期间,掺杂着外院的七事八事——管家管事因着他在家,有事就即刻请示,他非常不耐烦,还不好说什么。那感觉,就像是在吃二把刀做的杂烩菜,不定哪一筷子下去,夹到的就是夹生的菜。

偶尔会想到攸宁,不知她今日会否太辛劳。本想午间回去看看的,杨老爷带着杨锦瑟过来了:替女儿圆场,送了一柄玉如意给攸宁。

杨锦瑟穿着官服,明显是被自己老爹硬拎过来的,这一来就是不用当女子看待,萧拓留了父女两个一起用午膳。

单论他来讲,希望禁军中杨锦瑟这种属下多多益善:心思太直,好拿捏。

加上杨老爷、杨太太分别对自己和攸宁都不错,大面上有意迁就几分。

杨锦瑟自从上次在萧拓手里吃瘪之后,见到他就挺老实的,虽然做不到谈笑风生,有问必答、不失礼总是能办到的。

.

攸宁独自用过午膳,回寝室小憩。

卧在床上,入睡之前,不免念及昨夜心里存的一些疑影儿。

思前想后,感觉萧拓的那句“好歹有几分真心”大抵是实话。

可那又怎样?

就算搁下萧拓的身份不提,就算十分的真心,谁又敢担保长久?谁又能担保他有朝一日不会后悔错付情意?

只说唐元涛与蔺清芜,齐骧与蔺清芜,顾文季与唐盈,便足以叫她心凉到底——哪一对不是对方有过一时的喜欢?结果,不是你失望,便是对方失望,过得不人不鬼。

况且,床笫之间说的话,怎可当真?

所以,听一听,在当时满足一下虚荣心,也就罢了。

对,也有两情相悦伉俪情深的例子,可那样的眷侣,起码是千中之一,寻常人哪有那等运气。

她翻了个身,让自己放空心绪,尽快入眠。

未时,攸宁准时出现在花厅,一众管事的人都来了,她索性一面翻阅账册,一面让她们逐个上前回事——轮不到的在长案前坐着喝茶就是,回事完毕的走人即可。

针线房的巧姑见她看账册,便不敢出声了,她给予柔和的一笑,“不妨事,你说你的。”

巧姑这才敢禀明手边的事由:“夫人晓得,冬日做春裳,春日做夏衣,换在往年,已经开始给各房上下做夏衣了。”

“的确。”攸宁问她,“来见我便是有难处,说。”

巧姑一听这话音儿,便知是个理事爽利的,迅速从袖中取出备好的账目,报出所需的衣料丝线,末了提及短缺的衣料:“各房里有头有脸的管事妈妈、大丫鬟、管事、小厮要用到杭绸或潞绸,奴婢去库房查过了,仔细算了一遍,还差三匹左右。”

攸宁凝了她一眼,“三匹左右是怎么说?是给你两匹也行,还是给你四匹?”

“是三匹,三匹稍稍有些多,余下来的奴婢会用来做秋裳。”巧姑又发现一点:跟五夫人说话要丁是丁卯是卯,不能含糊。随后,只等着五夫人为了救急垫上或是赏赐自己三匹绸缎。

“有准数了,我也就好跟你说道了。”攸宁视线回到账册上,“府里去年这时节的花名册,比现在要多九个。”这是拜萧拓所赐,成婚前通过管家管事发落了不少人,巧姑所谓的有头有脸的便有九个。

巧姑一惊。这是她所不知道的,是三夫人交待照着去年行事的。私心里,她又不能相信五夫人看了半天的账,便能摸清楚府里情形。心念数转,目光微闪,她赔笑道:“奴婢将您陪嫁的两位厨娘、两名大丫鬟也算进去了。”

攸宁唇角上扬,笑若春风,“我听你说了半晌,晓得你这份儿好心,要不然,你这账算的就更有趣了。”

巧姑的心一路往下沉,忙后退两步,要下跪请罪。

“罢了。”攸宁适时地阻止她,“人数上的出入不小,用的料子便也有出入。一匹杭绸或潞绸,这上下价值七两。万一谁把你算账不明的事禀到我或老夫人面前,该如何?若计较起来,你多算了,我就是被你当傻子糊弄了;少算了,你是不是要补上这点儿亏空?你有多少家底,禁得起你赔这种冤枉钱?”

“夫人!”巧姑跪了下去,这回是谁也拦不住了。

“你起来。”攸宁仍旧漫不经心地翻阅着账册,“不论怎样,等会儿我赏针线房三匹潞绸,至于你,明日把账给我算清楚、说明白,可好?”

“奴婢遵命。”巧姑离开花厅的时候,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本就非常安静的花厅,到了这会儿,已是落针可闻,只有攸宁和几个丫鬟翻账册的轻微响动。

无疑,管事的都被震住了。

接下来的一个个,全是战战兢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