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步步展露的锋芒(5)

林夫人的手慢慢的、慢慢的抓住他的锦袍,死死地攥在手心。

又一点点的,艰难地松开。

她推开他,定定地凝视。

林陌稳稳接住她视线,细细地打量着她。

她是极美的,但那份美带着兵气,不悦时,譬如此刻,便是在沙场上杀伐果决的他,也会生出莫大的压迫感。

但她竭力克制着,披衣下地,趿上素软缎睡鞋,走向门外。

林陌挑眉,“这是——”

林夫人没应声,缓步走到室外。

春风缱绻,卷得衣袂飘飞。

她在廊间来回游转,示意下人退离。

几日间连续得知林陌的动向,气闷不已,太夫人那边又言辞闪烁地帮他扯谎,索性多服了些安神茶,早早歇下。

到这会儿,怕是迷药也难让她再入眠。

风雨同行的枕边人,她一见倾心的男子,居然有心中明月,且将人带回了京城,不论如何都要给名分。

当初娶她,应该只是痛苦之下无所谓的决定。这是不难想见的。

他要她做选择。

荒谬,明明是他先做出了取舍。

“回房吧。”林陌寻到林夫人近前,“天凉了。”

林夫人像是没听到,脚步不停。

良久的沉默之后,二人异口同声:“想清楚了?”

明明是在春和景明的时节,她心头却呼啸起如刀的寒风,抿了抿唇,站定身形,指一指小书房,“去写休书。”

“嗯?”林陌明显意外了。

“你休妻,我走。”

林陌抬手钳住她下巴,寒凉笑道:“宁可被休弃,也不肯与我交底?”

林夫人恼了,却是不言不语,潋滟出点点锋芒的明眸盯牢他。

林陌从牙缝里磨出一句:“最后问一次,想清楚了?”

林夫人仍是不语,眼神更冷,平添些许不屑。提及种种的是他,他倒不高兴了,唱这出给谁看呢?

她的眼睛会说话,林陌很轻易便读出她心绪。他视线骤冷,整个人散发出迫人的寒意,继而却缓缓松了手,“好。”

他写休书的时候,林夫人寻来周妈妈,吩咐备车。

周妈妈预感到府里要出大事,提心吊胆的,面上却不显露分毫,照常爽利地领命。

林夫人换了身家常穿戴,转去小书房。

林陌正在琢磨休妻文书,察觉她前来,直言相告:“休妻理由还没着落。”

“善妒。”林夫人看起来心平气和的,“林侯成亲无子,无开枝散叶的妾室,罪责自然在我。别的我不想认,也不会认。”

林陌捏着纸张的手指加重了力道,“当真?”

她挑眉,“要栽赃我不孝、犯口舌么?我不认。”

“那就如你所愿。”林陌提笔蘸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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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天来,天色破晓时分,林夫人离开林府。

到了外院,上马车前,她回眸望着晨曦中的宅邸。

嫁他时,他正式微,不过一名军户。

离开时,他风光无限,将有新人入怀。

起初的家,不是这样的。小小的四合院,只需三两名下人帮衬着打理。

而今的宅邸,是御赐的,因他两年前得了萧拓提携,在军中出人头地,立战功时获封侯。

本以为,这是与他携手白头的家园。

哪成想,他在无声流转的绵长岁月中,藏着意中人,亦藏着对她的诸多心结。

或许,他早就在筹谋这一日,带给她措不及防的重创,和狼狈。

是谁说过,你会后悔的,到那时,来我面前领罚。

似乎也不用后悔,最大的症结,是她眼瞎心盲。

但,受罚的日子是真到了。

终究是她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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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泽、徐家同时递了折子上去,按照惯有的前例行事,先提及钟离远一案,隔三两日再集结同僚亲信一起呈上有理有据的折子。

盼望已久的事情,总算拉开了帷幕、提上了日程。

到了这时刻,攸宁的情绪并没什么波动。

这只是刚开始,她也拿不准一些人的心思,譬如皇帝,譬如萧拓。

他们那样的人,故布疑阵做些戏给她看,易如反掌。

乐观对她来说,是最奢侈的事。

而且随着钟离远的归来,带给她的是有一份人在近前的心安,更多的却是让她陷入了一些困惑——他无法给她释疑的那种困惑。

正思量这些的时候,晚玉脚步匆匆地赶到她面前禀道:“林夫人……一大早就搬出了林府,听说,林侯已经写了休妻的文书。”

“休妻?”攸宁眉心骤然一蹙。

“是真的……真的,奴婢应该是不会听错的。”向来沉稳的晚玉分明已因为过度惊讶乱了方寸,“不是,奴婢真没听错,林夫人这时候也没忘了知会夫人,写下了落脚处给您。”语毕,从袖中取出一张叠起的笺纸。

攸宁看过,无声地叹了口气,“安排下去,明日我去看看她。”是这样的事,加上林太夫人那张欠抽的嘴,不出半日,怕是就要传得街知巷闻。

今日去看望是不妥的,总要给人留出打理宅院安置箱笼的时间。

“奴婢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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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回了出嫁前住的小四合院儿,是出现在林陌周围那年置办的。

那是十六岁的初春,杏花如雪,燕雀成双。明明身负重伤,看到的却全是良辰美景。

她梦游似的走进堂屋,坐到椅子上出神。

周妈妈和大丫鬟紫苏、铃兰忙着收拾屋子。三人是这几年陆续到林府的,如今决意追随林夫人,林陌予以成全。

在铃兰建议下,林夫人躺到床上歇息。虽然有件该从速去办的事情,就是不想动。

不在乎后果了,横竖已没了盼头。

这一躺下,便再不想。心火所至,昨晚她就开始喉咙疼,今日是更难受了些,说话都很吃力。

周妈妈忙去请了相熟的大夫过来。

外面,济宁侯休妻的消息,不出半日就传遍京城街头巷尾。

最开始,有些人说林陌过于薄情寡义,但遭到了激烈的驳斥:

大多数人的看法是,若非忍无可忍,林陌绝不会明知被人诟病还这样行事。一定是林夫人做了上不得台面的事,要知道,休妻的理由可是善妒。

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内宅女子自恃过高犯蠢也很正常。风采照人的一品军侯,为何要过随时后院起火的憋屈日子。

就是这么简单,悠悠之口几乎已在朝夕之间坐实了林夫人妒妇之名。

周妈妈听说了,气得直哆嗦,“那些人言之凿凿,就好像他们住在林府,亲眼看到了似的。一群乌合之众!”

“情理之中。”正在煎药的紫苏低声道,“即便有人不忿,也不会言辞激烈地诟病林家。林侯爷风头正盛,这时候触他霉头,岂不是太傻了?”

“我晓得这个理,还是气得要命。”周妈妈恨恨地嘀咕,“但愿有那么一日,有人出面跟他秋后算账!”

“会的。”紫苏将煎好的药倒入碗中,再放到托盘上,交给周妈妈,叮嘱道,“只是眼下不是时候,妈妈可千万别说这些。”

周妈妈闻言笑了,“我晓得。”

林夫人卧床蒙头大睡时居多,服药倒是一点儿都不含糊。被周妈妈唤醒,一口气喝完汤药,放下碗,恍惚地笑一笑,翻身向里,继续睡。

巳时刚过,攸宁来到这所宅院。

好巧不巧的,居然遇到了杨锦瑟。

杨锦瑟别扭了一下,上前行礼,“问萧夫人安。”

攸宁笑了,“来看林夫人的?”

杨锦瑟道:“是,有口谕。不过不急,你只管先去与她说说话。”

“好。”

“那什么……”杨锦瑟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你劝劝她。她要是为了那么个东西不想活了,实在是不值当,你说呢?——刚出了林府,就上火得不行了,请大夫了,可比不得你。”

攸宁凝了她一眼,颔首一笑,“尽力而为。”

杨锦瑟这才觉得之前的话不妥当,拱手行礼,“我不善言辞,夫人多担待。”

“看起来,皇上倒是很在意林夫人的安危。”攸宁轻声点破此事的同时,徐徐转身,举步踏上石阶。

作者有话要说:【红包复读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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