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展露的锋芒(7)
长公主府离皇城很近,占地之广、景致之美,都是京城里一等一的。
不需说,长公主很得之前已故的两位皇帝看重。
书房中,时阁老坐在书案近前的座椅上,满脸愁容地望着长公主,“皇上说什么让我将功补过,推荐出替补西域总督的人,原本是美差,现在这情形,却容不得我徇一星半点儿的私情。”
他因着在御书房罚跪的时间太久,身体自然是不舒坦,这几日寻机请一半日的假是很正常的,他用来到长公主这里讨说法。
长公主睨他一眼,笑容柔和,“次辅错了,便是你没被寻到错处,那也不是没差。”
“哦?这话怎么说?”时阁老问道。
“西域那边的几个出色的总兵,都是萧拓的旧部,对他忠心耿耿,谁做了那边的总督,都是个摆设而已,只看心性是否安分。”
时阁老不是没考虑过这些,但是看法不同:“将士离了沙场,进到官场,袍泽之情自然会被是非慢慢消磨掉。只要派遣过去的人治下有方,懂得变通,何愁坐不稳一方总督的位子?”
“那你倒是说说,谁有这样的才干?”长公主淡然反问。
“……就是斟酌不出,才来请殿下赐教。”
“目前而言,并没有。”长公主显得非常耐心,徐徐道,“只要关乎军权、用兵,多少个你和我,都敌不过萧兰业,开罪你们,至多是丢官罢职,开罪他,却要拼上身家性命。何况……”她目光流转,没将话说尽。
时阁老觉得更糟心了,“那可怎么办?”眼下容不得他顾及别的,把皇帝应付过去是当务之急。毕竟,再深的谋虑,也架不住暴君翻脸无情。
长公主见这情形,便知对方的心已乱了,说再多是白费口舌不说,说不定还会惹得他心生不满,笑一笑,取出一张笺纸,推到桌案前面,“这事情要揣摩着萧兰业的心思行事,反复思量之后,帮你备下了几个人选,你誊录下来,呈给皇上就是了。”
时阁老神色立时一缓,起身到了案前,看过那张名单,沉思后道:“这份名单,跟我和首辅都不搭边啊……合着殿下的心思不是卖个人情给首辅?”
“他要的就是你给他换个摆设在西域杵着。”长公主笑容柔和,“况且,这事情而言,是明摆着的,皇上第一时间一定是要他给个人选,他必然是婉拒了,不想揽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且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了你。”
时阁老又是恼火又是沮丧:原来,自己又被萧拓算计了,长公主要是不点破,他到此刻都还没回过味儿来。
“那么……”他竭力转动着脑筋,“何不推荐西域那几个对他忠心耿耿的总兵?我们可以做些文章,挑拨一番,惹得他们几个对首辅心生怨怼。”
长公主失笑,“那怎么成?你是被皇上这般责罚弄得乱了心神,失了冷静。这类事情,皇上只会依照萧拓的意思行事,名单递上去,她要先让萧兰业过目,萧兰业不同意,单子就会被打回到你手里,直到你给出的名单让他满意。”
时阁老闻言,沉默良久,长叹一声。
这叫个什么事儿?沾亲带故的皇帝总让他如履薄冰,对皇帝该有着亡国之恨的长公主倒是给他指路的明灯。固然是两方面都掺杂了种种是非,目的都不单纯,可要论心胸,他觉得长公主更胜一筹,要论冷血,皇帝是这天底下独一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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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正在跟杨锦瑟说话:“叶奕宁的事,你派人手到金陵查探一番。”
杨锦瑟称是。
“不过,这事情,唐攸宁、叶奕宁那边恐怕已经在查了,你们只尽你们的力就是了。”遇到厉害的角色了,皇帝也不能让自己的人手忽然变得格外伶俐敏捷,便只是做分内事,因而又交给杨锦瑟一道亲笔书写的圣旨:“那些记不得,跟宋家要个说法却是必然。自家的闺秀住到了军侯的别院,存的是什么心思?”
杨锦瑟眼中闪过喜悦的光彩:“是。”
皇帝望她一眼,唇角微扬,“你多少年都是这样,说话动辄就开罪人,心里却很是在意一些人。”
杨锦瑟笑一笑,没吱声,心说您又何尝不是这样?面冷嘴毒已成习惯,不需要甚至不希望谁对自己有好印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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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拓给林陌安排的官职是京卫指挥使,比林陌期许的差了些,却也是实打实地好差事。走马上任的日子不远了,他得空就到别院看一看宋宛竹。
此刻,两人并肩走在花园的石子路上,林陌道:“可曾好生歇息?有没有觉着哪儿不舒坦?”继上次见过叶奕宁之后,她思虑太多,身子不适。
“我一切都好。”宋宛竹转头瞧着他的侧脸,“侯爷思虑周全,安排的人手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真是感激不尽。”
“这不就见外了?”林陌笑微微地凝她一眼。
宋宛竹有些般慌乱地垂下头,粉面含羞。
林陌笑意更浓,“昨日收到令尊的书信,令堂已在进京途中。”
“是么?”宋宛竹讶然,“我还以为,家里会派人接我回金陵。”
“又要与我相隔千里?”
“不是……只是……”宋宛竹飞快地睇他一眼,贝齿轻轻咬住了唇。
林陌语气柔和似春风,“什么都别管,听我安排,好么?”
宋宛竹微红了脸,乖顺地道:“好。日后种种,妾身全听侯爷的。”
林陌更加愉悦。他喜欢的,只能是这般柔顺无城府的女子。而那个强势的女子,似乎是用来随时让他想起宛竹的。
宋宛竹踌躇片刻,低声道:“可是侯爷与夫人的事,到底让我于心难安。怎么会闹到这种地步?是不是全是我的过错?”
想起叶奕宁一句句刺心的话,林陌蹙了蹙眉,“怎么这么问?”
“我是想着,若因我而起,理当向夫人再三赔罪。”宋宛竹语声低低的,柔柔的,“除了留在侯爷身边服侍,我真的别无他求。夫人明白了这一点,大抵就会释怀,侯爷一定要和她说清楚这一点。”
林陌目露几分怜惜,“你这过于纯良的性子,会吃亏的。”
“吃亏是福。”宋宛竹认真地道。
林陌弯了弯唇角。吃亏怎么可能是福?权利、地位,你不争不绞尽脑汁地斡旋,便会一直籍籍无名。奕宁似是天生就是这种人,而宛竹则过于单纯了些,全不明白这些。
只是……不明白也有不明白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