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素手掀起的动荡(2)

攸宁笑答:“一早跑去我婆婆那边点了个卯,就出门了,说有事。”

“大过节的不陪媳妇儿,瞎忙什么啊?”叶奕宁抱怨。

攸宁笑出来,“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命,动辄被人数落。”

叶奕宁也笑了。

到了竹园,攸宁引着叶奕宁去见钟离远。

钟离远正在看一些卷宗,看到叶奕宁,端详一下,笑:“果然不是寻常的孩子,难怪攸宁总在信里夸你。”

机缘巧合之下,叶奕宁从未见过这位昔年的沙场奇才,这时候见了,即便早有准备,还是因着他的病态心惊、心痛不已,而听到他的言语,看着他的笑颜,心绪便莫名地被感染,添了几分愉悦,“攸宁夸人的时候,大多存着捧杀的意思,先生可别吓我。”

钟离远笑意更浓,让她们坐,“午间有好吃的,这会儿先喝杯茶。”

茶点很快上来,给她们的都是庐山云雾。

攸宁叮嘱奉茶的小厮:“叶大人下次再来,给她备六安瓜片。”

小厮笑眉笑眼地称是,“是小的大意了,迟一些就换瓜片。”又向叶奕宁赔礼。

“没事。”叶奕宁忙道,“萧夫人常年喝的茶,也是茶中珍品,我随着她尝一尝,也是荣幸。”

小厮笑着退下去。

攸宁则打趣道:“瞧这场面话说的,以前可不见你这样,是被杨锦瑟修理成什么样儿了啊?”

叶奕宁笑得现出小白牙,“修理我的是你家阁老,杨锦瑟没比我好哪儿去。”

钟离远看完手边的卷宗,身形向后,倚着座椅靠背,换了个很闲散的坐姿,与两人闲聊起来。

过了些时候,小厮匆匆来禀:“萧阁老来了。”

语声未落,男子与小女孩的笑声便传入室内。

是萧拓带着阿悦来了。

攸宁与钟离远俱是神色一滞,又相视一笑,笑容中透着些许不安。

萧拓抱着阿悦走进门来。

阿悦挣扎着下地,漂亮的大眼睛环顾室内,先是到了钟离远面前行礼,“阿悦给哥哥请安。”

钟离远已然起身,转过书案,携她站直身形,“都这么大了。怎么认得出我?”这个小堂妹,这个钟离氏仅存的一点骨血,他从未见过。

“姐姐给我画过你的画像啊。”阿悦道,“我经常看的,记住了。”

“乖,真聪明。”钟离远笑容和煦,刮了刮她鼻尖,示意她去与别人见礼。

阿悦欢天喜地地到了攸宁面前行礼,又在引见之下给叶奕宁行礼。

叶奕宁瞧着这漂亮的小女孩,很是喜欢,取下随身佩戴的玉佩,“记住,我是你奕宁姐姐。这个闲来拿着玩儿吧。”

阿悦大大方方地收下、道谢,绽出甜美的笑容。

攸宁望向萧拓。

萧拓对她一笑,转头对阿悦道:“你哥哥和两个姐姐都想跟你一起过节,偏又都喜欢卖关子,不让我提前告诉你。高兴么?”

“高兴!”阿悦走到他身边,笑逐颜开,小手拉住了他的手。

“今儿高兴的事儿还多着,先逛园子去。”萧拓把她捞起来,自顾自出门。

剩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随后笑着出门,随前面的一大一小去了后花园。

到了园中,两个大男人一起哄着阿悦。

攸宁和叶奕宁闲坐一旁。

叶奕宁不免对兄妹两个年岁相差这么多生出好奇:“怎么回事?”

“这多简单,就像萧家似的,延晖不定多大才会有个堂弟堂妹。”再多的,钟离远只告诉过她的事,她不撒谎,也不提及。

“也是。”叶奕宁释然,“那么,先生和阿悦各自的父母——”

“上火、生病、被连累,不在了。”攸宁说。

叶奕宁转头看看她,握了握她的手。具体的心绪也说不清,但她是更加理解攸宁长期以来的筹谋和隐忍了。

之后细观钟离远对阿悦的态度,发现了异样:是温和却分明透着疏离的态度,很是不解,转头看攸宁,见攸宁神色如常。

接下来,叶奕宁又发现,攸宁对阿悦的态度也是淡淡的。

斟酌许久,才猛然意识到原由,不由得悲从心起。

他们不是不能,而是不敢亲近阿悦,不想给这孩子留下过深的印象。

用过丰盛的午膳,天气忽然变得阴沉,风也刮得急了。

攸宁透过长窗望着外面,轻声道:“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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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六、初七两日,顺天府呈报刑部的公文转到了皇帝的御书案上。

皇帝仔细看过,发现顺天府尹言及的三桩案子的背后,矛头所指的是佟家或其党羽。

这事情很是有意思。

皇帝斟酌了大半晌,决定再拖一拖钟离远翻案之事,先指派叶奕宁、杨锦澄、杨锦瑟三人协助顺天府彻查三桩案子。

说起来是协助,顺天府尹却明白,皇帝的意思是把事情交给了锦衣卫,顺天府需要做的只是全力配合。对此,他当然求之不得。

这三桩案子,说简单也简单,说棘手也是真棘手——

[舞弊案]

杨明是一介出身寒微的书生。父母开明,见他天资聪颖,不遗余力地助他求学。

六年前,他终于考入了佟家开设的官学峄山书院。

本以为终于踏上了考取功名有望的光明之路,哪成想,却是一脚踏入了深渊。

四年前,下场参加会试之前,佟尚书的嫡长孙佟风举找到了他。

连续几日的请吃请喝之后,佟风举终于对他表明意图:“你才华出众,下场的话,虽不至于名列前三甲,二甲总是跑不了的。我在书院读书的日子不多,也就没人知晓我学识的深浅。其实,我早已开始帮家里打理不少事情,哪里还有时间苦读。”

杨明一头雾水,只得静待下文。

“可是我要下场考试,且已拿到这次的考题。”佟风举继续道,“我一定要拿到个说得过去的名次,但又不能太高,我要是中了前三甲,到了殿试的时候,定会露出马脚。”

杨明终于听出了端倪,隐有所感,因而甚是不安,欲言又止,等对方把事情完全挑明。

“我思来想去,你是最适合的人。帮我做好这一套试题,你等下次再下场,如何?”佟风举说。

杨明当然不同意。

可是,佟风举冷笑着说:“不同意也行,除非你不顾你双亲的安危,由着我随意整治他们。”

如此的威胁之下,且真不是随口一说,杨明当时除了屈从,别无他法。只是留了个心眼儿,要佟风举立下了一份字据。

哪里能想象得到,佟风举根本没有文人的风骨,更不讲究一诺千金的做派,这便使得他与双亲团聚时,看到的是奄奄一息的二老。

不消多久,杨明双亲相继离世,皆是亡于承受过的刑罚。

杨明屡次去找佟风举讨要说法,诉诸公堂的途径亦是不在话下,也想过去找御史,诉诸由来,哪怕拼上自己一条命,也要让佟风举恶有恶报。

看起来是条条坦途,可走起来却是举步维艰:到了衙门门前,都没有击登闻鼓的机会,便会被衙役拉到一旁询问原委,他说了,便遭一通打骂,被禁止再靠近顺天府;

到了御史门前,门房的人传话进去之后,便对他报以冷脸,呼喝着让他滚。

他就这样挣扎着过来,情形越来越差,却从未放弃那份执念,不是为自己,只想为双亲讨还一份应得的公道。往复之间,被呼喝打骂成了寻常事,他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是在去年,他遇到了一个叫筱鹤的年轻人。

筱鹤对他说,你若真有心,就拿上我给你的银子,换个地方,踏踏实实地活着,时机到了,你若不改初心,我会接你到京城鸣冤。

[商贾案]

崔一清是京城小有名气的商贾,家道中落始于三年前。

佟家七老爷明打明地给他设了个仙人跳的坑,且明打明地告诉他要跳进去,不然,他妻妾儿女安危难测。

崔一清起初不信邪,第一时间报官,然而……就在当夜,把他妻妾五花大绑了丢到他面前的正是官差。

那一刻起,崔一清就对官府死了心,只求一份家宅平安,对于佟家七老爷所图的银钱,如数奉上,想的是以财消灾。

却不料,在这期间,佟家七老爷看中了他的幺女。眼前事了结之后,不出三个月,如法炮制地又来了先前那么一出,只是这一次的条件是娶他的幺女为妾。

他的幺女性子刚烈,闻讯后当即断发明智,进了庵堂。

佟七老爷败兴之余,对崔一清总存着一股子无名火,有事没事就找茬欺压讹诈一番。

两年前,崔一清已是一穷二白。

到了那境地,他也认了,没想过跟权臣门下的子弟争什么,因为自觉没法儿争、争不过,直到幺女的惨剧发生——

得不到的,往往就是一些朝三暮四的人最想要的。佟七老爷对崔家幺女一直没死心,加之她所在的寺庙可乘之机太多,便是有一日,已然遁入空门的女子仍是落入了他的魔爪……

当日,崔家幺女回到家中,哭诉种种,交给双亲一样可能成为证据的物件儿,便显得振作起来,称要回寺庙。而实情是,她在离家不出一里的地方投河自尽了……

这般的屈辱,这样的殇痛,已经打垮了崔家,支撑着他们活下去的理由,不过是为至亲鸣冤,还至亲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