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看到了萧府,他在意的友人、妹妹所在的府邸。
更看到了他曾经居住过的钟离侯府。
——那些带给他屈辱、温暖、峥嵘、挣扎的地方。
半日的路程,伴着体内蚀骨噬心的疼痛,足够漫长,长得似是他这一生。
幸好,路再长,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他取出一个银质的小酒壶,开始慢慢地喝着烈酒,借此缓解疼痛。
期间,拇指摩挲着酒壶侧面上的三个小字:兰业赠。
这酒壶伴随他很多年了,应该是初相识那年,萧拓送他的,是以,字的痕迹已经非常浅淡。
他送给萧拓的比较像样的物件儿,是一串血珀佛珠,应该是五六年前的事儿了。
是的,不确定,很多事情,他已不确定,记不清楚确切的时间,只是一直记得有那么些事。
也有记得非常清楚的事情,连时间都记得一清二楚——
马车回了竹园,钟离远回到书院。
静坐一阵,他打开书柜里的一个暗格,取出一个信匣子。
樟木匣子,一尺见方,有机关。
里面装满了信件,是这些年来攸宁写给他的信,从她五岁到他回京之前。
这些信件,记载着她的字迹从稚嫩到清逸再到退步,亦记载着她的心性自单纯到城府深藏再到冷酷无情。
她越长大,话越少,写信亦是,到这三二年,写信近乎惜字如金,总是寥寥数语。
也对,没什么好说的,她不肯向谁吐苦水,所在之处总不是她实心实意想停留之地。
现在他是拿她没法子了。
回想起来,还是她小时候更招人喜欢,在信里絮絮叨叨,一封信恨不得写成话本子。
但她打小说话就有趣,看她的信件,不失为一种享受。
十几个年头了,团聚时不是少,而是少得可怜,却又分明是相伴走过了这些年。
可惜不是真正的亲人。
所幸不是真正的亲人,要不然,前几年会连累她更多。
打开信匣子,手指滑过那些信件,又收起来,放回原处。
这些信,来日要带走。得记下这事儿,提前吩咐下去,免得到了黄泉路上还有遗憾。
余治走进来,提醒他该用膳了。
钟离远看他一眼,不说话,举步走出书房,沿着宅邸中的甬路,来来回回踱步。
余治不敢再劝。通常这种情形,是将军难受得厉害,从而烦躁得厉害,只是从不是对下人发火的做派,便就不予理会。
这种天气,应该很炎热。钟离远却觉得,骨头缝里都在呼啸着冷风。也算有福,到了这时候,也不需怕热。
他走过垂花门,穿过内宅,跨过后园的月洞门。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仔细看看宅院中的景致。
这宅子是攸宁给他置办的,两年前,她着人把堪舆图送到他面前,随附的信件中只有一句话:何时回来?
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看着那四个字,眼眶有些发热。
是不是所有心肠冷酷的人都如此,对人有多狠,就能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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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萧拓便给了皇帝准话:一切都已安排妥当,金吾卫、锦衣卫随时听凭调遣。
除此之外,萧拓提及一事:要徐少晖补吴彪的缺。
皇帝稍一思忖便颔首应下,“很妥当。”
徐少晖赋闲的日子终究是不短了,还有没有锐气,还有没有能力,都是拭目以待的事情,萧拓将他安排到这样一个位置上,是存了观摩试炼的心思。
徐少晖到底是否堪用,是否能成为国之栋梁,就全看他自身的本事了。
这事情很快落定,知会兵部、吏部、内阁之后,皇帝的旨意也已拟好,从速送到徐家。
徐家众人接旨的时候,心思各异。
徐老太爷有些郁闷:皇上这算是提前奖赏徐家帮钟离远翻案?
徐老爷和徐夫人则是满脸喜色:他们就知道,照着攸宁说的话办什么事总不会出错的,更何况,那本就是他们常年耿耿于怀且无法释怀的事。
相对来讲,徐少晖是最平静的。他相信攸宁和自己的能力,所以笃定自己能够重回官场,实现抱负。
但也不是没有意外的。
他没有料到,萧拓会及时抓住一个机会,让他非常顺理成章地重返官场。
到了这时候,他还是想跟攸宁说:你真是嫁了一只千年道行的狐狸精。往后要是想跟他斗法甚至硬碰硬,可千万得悠着点儿。
但是除此之外,亦是生出一丝欣喜,为攸宁而生的欣喜:要不是看顾着她,首辅大人不定还得磨他多久,由此可见,首辅对攸宁的情分算得深厚。
这说到底,有萧拓不能及时晓得的事,但有什么是他事后不能观摩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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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太夫人这种人的好处或坏处都是一点:她永远不会反省自身,总会在遇到不如意的事情的时候,找到值得她怨怼的人,且理由充分。
到了这上下,她能满心怨怼甚至怨毒的,还能是谁呢?
叶奕宁已经是她再也惹不起的,她能想到的,便只能是宋宛竹了。
一切都要怪那个水性杨花的贱人,如果当初她不曾蓄意勾引林陌,那么林陌就不会因为离散而伤怀消沉,浑似变了一个人;如果不过在林陌那样的心境之下,叶奕宁的出现就不会引起林陌的注意,从而选择与之成婚。
而没有那些前提的话,她今日就不会承受种种有形的无形的羞辱。
林太夫人把宋宛竹唤到了病床前。
宋宛竹身着比甲、挑线裙子,打扮一如寻常大丫鬟,气色不大好,精气神儿有些萎靡。每日所做的不是洒扫就是洗洗涮涮,三更半夜才能歇息,她过得还不如寻常下人。
林太夫人用怨毒的视线盯牢宋宛竹,“你这个丧门星,已经算是把我们林家害得家道中落,要如何赎罪,你自己说。”
宋宛竹连头也不敢抬,只是蹲下去行礼道:“听凭太夫人发落。”
倒把林太夫人难住了。把宋宛竹撵回林家或是送到寺庙,未免太便宜她了,而且这种女子一旦回到娘家或者离了林家,说不定又能找到翻身的机会。
可是这样留在跟前,是真让人心里发堵。
犹豫间,林陌回来了。
太夫人病倒之后,他闻讯后一直没回内宅看望,今日想着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她还是不想好的样子,他便少不得回来看看。
林陌进门行礼时,宋宛竹听到他的语声,身形微微一震,飞快而又怯懦地看了他一眼。
他却像是根本没发现室内有她这么个人,自顾自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了,问太夫人:“您到底怎样了?”
太夫人不由叹气,“我还能怎样?半死不活地熬日子罢了,你又不肯给我娶个像样的儿媳妇回来,也不管我的死活了。……”脸上有伤、心里有火,儿子却直到今日才露面,心里不是不难受的。
林陌却完全没有听她唠叨的耐心,“要是还不见好,我就告假在家侍疾;要是没什么事了,我就照常去衙门。”
“……”太夫人瞧着他沉郁的眉眼,好一阵说不出话来。
“怎样?”林陌问道,“要不要给您请一位太医回来?”
“不用!”太夫人不耐烦地道,“我好着呢!谁说我病了?”她还能怎样?继续病下去,害得他侍疾,兴许连前程都耽搁?
“那就行。”林陌道,“您得知道,家里也没别人了,您病了我不侍疾的话,便是不孝。我倒是无妨,只怕您在人前愈发地抬不起头来。”
太夫人挥一挥手,“知道了,你走吧!”现在真是看到他一次生一回气。
林陌神色平静地称是,起身后欠一欠身,举步向外走去。
从头到尾,看都没看宋宛竹一眼。
“侯爷……”宋宛竹出声唤他。她想,他一定是神思恍惚,真的没注意到自己。
林陌充耳不闻,脚步未做丝毫停顿。
太夫人看着面色灰败的宋宛竹,心里倒是因此生出些许快意,“现世报。”
宋宛竹听了,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太夫人坐起来,吩咐道:“服侍我用膳。”
宋宛竹低声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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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烈日似是想要把大地烘烤得干裂,风势不算小,却不能给人带来一丝清凉。
皇帝轻车简从到了竹园,马车径自到了外院的甬路上。
余进、余治早已得到消息,上前恭迎的时候,却是神色木然,只维持着仪态上的恭敬有礼。
皇帝凝了他们一眼,点手吩咐余进:“带我去见他。”
余进称是,默默地走在前面。
皇帝没让任何随从随行。
她记得余进、余治,这两个人是他的心腹,当年还是跟在他身边的机灵的小厮,如今都已是大男人的模样。
那么,他呢?
有人说岁月是最温柔的药剂,能治愈任何伤口。
可岁月又何尝不是最歹毒的药剂,能将人变得面目全非。
应该并不算长的一段路,皇帝却走得非常辛苦。
她想下一刻就看到他,又有类似近乡情怯之感,想仓皇离开。
到底,她没有逃走,她见到了他。
碧水湖畔,男子站在临水的风亭之中,手撑着石桌,敛目看着桌上的一局残棋。
皇帝望着那一道玄色的身影,意识到了他的瘦削;她望着他透着苍白的侧颜,意识到了他病痛缠身。
皇帝要反复确认,才能相信那男子是钟离远。
故人仍在,也已不在——她想起了萧拓说过的话。
离得有些近了,余进正犹豫着要不要停下来通禀的时候,钟离远循声望过来。
那视线锋利如刀,透着暴躁。
余进立刻停下了脚步。
皇帝则没有,梦游一般地走向他,走近他。
钟离远吁出一口气,望了望天色。不是说午后来么?现在不是正午么?他反感她带来的这份儿意外。
可毕竟人已经来了,而且是谁也不能撵走的。
他敛目,又看了一眼残棋,再抬眼望向她的时候,目光变得平静,不含任何情绪。
皇帝终于走到了他面前。
钟离远拱手行礼,“问皇上安。”语声和已然转变的目光一样,没有任何情绪。
皇帝的手落到石桌上,借此支撑着自己失力的身形,随后费了好大的力气,坐到了石凳上。
钟离远则退后一步,负手而立,淡淡地瞧着她。
皇帝几次欲言又止。
那般漫长的离别之后,再相见,她对他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难以说出口。
想问他,你好么?他怎么可能好。
想问及别的,又未免突兀。
钟离远看到眼前这个分明已变得脆弱的女子,心里已经平静无澜。
他们早已是不相干的人了。
而在当初,在她还是黎家大小姐的时候,却又是曾期许过携手一生的人。
人世无常,莫过于此。
皇帝终于是平静下来,也找到了比较适合的言语:“我早就知道,你在这里。”
“意料之中。”钟离远说。
“我本以为,你会先现身,去见我。”皇帝轻声道,“实在没想到,到了今时今日,你似是仍旧没有这打算。”
多少人在因为他的案子殚精竭虑,忙得昏天暗地,他却仍旧能够沉静地偏居一隅。虽然,本就不需要他出面,本就不需要他再到刑部,回顾昔年的一切。
但之于他,终究该有着太多的不甘,应该想说一些话。
“我要的只是结果。”钟离远说道,“尘埃落定之前,与外人没有任何想说的话。”
外人。皇帝因着这两个字,唇角浮现出脆弱的笑容,“是,外人,你我对彼此来说,早就是外人了。”
钟离远凝着她,“翻案的事,不要再有反复,否则,你会后悔。”
皇帝细细地端详着他,像是怎样也看不够,又像是怎样也看不清,良久,缓缓颔首,“你的意思,我晓得。不会的。”
钟离远转眼望着湖面,不想再与她说什么的样子。
“不能坐下来下盘棋么?”皇帝问道。
钟离远嘴角一牵,“算了。你我的路数不同,对弈无趣。”
皇帝也让自己牵了牵嘴角,语声变得柔和:“那也坐下来,说说话,好么?”
“失礼了。”钟离远这才落座。
皇帝很直白地问他:“是不是因为亲人与攸宁的事,才对我心寒了?”
钟离远看着她,笑笑的,不接话。
这表情,是她所熟悉的——她经常在萧拓面上看到,是那种老谋深算又气定神闲的笑,这会儿却在他面上看到,心里便是一惊。
他对她,真的不负昔年——他不说话,是因为怀疑她提及亲人与攸宁的居心。
他只把她当皇帝,而非最熟悉不过的女子。
这认知几乎让她掉下泪来。
不是为自己委屈,只为了他这份变化。
皇帝深深地吸进一口气,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最起码,在这一刻,我只想与你说些心里话。”
“若是不能不变,倒也不需说出口。”钟离远取出酒壶,旋开盖子,喝了一口酒。
皇帝想一想,自嘲地笑了,“也对,以我的心性,颠三倒四是常事。”
钟离远弯了弯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皇帝斟酌了好一阵子,才选择了一个比较合适的话题:“等到结案之时,你有什么打算?总要为你小堂妹把路铺平。”
钟离远神色坦然地颔首,“的确。如果无所求,我也不用回来。”
皇帝凝着他始终幽深而无波澜的眼眸,“这会儿瞧着你,总有些恍惚,明明是你,又觉得不是你。”在以前,他是不会说这种话的。
钟离远微不可见地扬了扬眉,“人会变。如今我只是个心寒的武官而已。该争的清白,我得争回来;表面文章,已是懒得做了。”
皇帝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只得岔开话题,“在这里住得还习惯么?衣食起居之类,有没有人妥善打点?”不敢提他的伤病,提起又能怎样?
钟离远淡淡地道:“一切都好,多谢挂心。”
两人又沉默下去。
他一口一口地喝着酒。
她一直看着他。
他已经在彼此之间竖起无形的屏障,或许也没有,只是他不再在意她而已。
那么,她还是给他清净比较好。不论如何,她都没资格再增加他的困扰。
“我回去了,结案前后再来。”皇帝缓缓起身。
“也好。”钟离远随之起身,送她走向外院。
到了月洞门前,皇帝让他留步,轻声叮嘱一句:“还是少喝酒的好。”
钟离远嗯了一声,从善如流地停下脚步,唤来余进替自己送客。
皇帝走出去一段,回身望去,他已不在那里。
余进仍旧是默不作声地引路。
皇帝道:“萧夫人闲时可会过来?有没有好生照顾钟离将军?”
余进没遵从礼数,目光不善地看着她,“皇上以为,怎么样的人,能妥善照顾我家先生?又要怎么做,才能算是‘好生照顾’?”
皇帝苦笑,“我不过是随口说这么一句。最起码,该有人劝着他少喝酒。怎么样的病痛中的人,都不宜饮酒。”
余进抽了抽鼻子,不再理她。
这种事掰扯起来,就要说一车话,他没那份儿闲心。
萧夫人从不会刻意约束先生,哪怕是存着绝对的善意。人家只是明白,有的人,你让他守着那些寻常的规矩,远不如让他过得自在些,心里舒坦些。
而皇帝……这位当年的黎家大小姐、皇后,再到成为帝王之后,明显是越活越没个人味儿了,又怎么可能懂得这些人情世故。
回往皇城的路上,皇帝一路都闭目养神。
有那么一刻,她眼角沁出了晶莹的泪滴。
她飞快地抬手拭去。
不论人前人后,她都不愿落泪哭泣。
哭是最没用的事。
她早就知道了。
在当初,与钟离远相见三五次之后,她便对他倾心,认定他就是自己的如意郎君,无论如何都要嫁他,与他成为世人皆艳羡的神仙眷侣。
可是局势骤变,她作为黎家嫡长女,一朝被选为入主中宫之人。
那时哭过,哭了很久,可最终却只能忍痛与他道别离,说我不能嫁你了。
他说我理解,珍重。
彼时,她在他面前哭得肝肠寸断。又有何用?结果不过如最初所言,她不能嫁,他也真的理解。
再后来……昏君对黎家起了猜忌之心,猝不及防地出手,除了她,黎家满门覆灭。
当时是他和萧拓暗中帮她运筹帷幄,才让她免于无妄之灾。
而从那时起,她有时候的行径便有些不疯魔不成活的意思了——家族的覆灭、至亲骤然消亡的殇痛,她没法子缓解,无法对任何人倾诉,只能通过双手染血的方式来宣泄一点点。
没有他和萧拓,绝不会有她掌天下权的光景。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
原本以为,就这样隔着君臣之分看着他就好,看着他放下,看着他成家,看着他有儿女承欢膝下。
可偏偏又来了那场滔天大祸。
她明知他是怎样的人,明知他是蒙受了不白之冤,竟是无能为力。
他和萧拓给她如今拥有的一切,她回报给他们的,却是辜负。
她那时候确然有着难处,有着不得已,但是,没有告诉他们。
说了又怎样?
等他们说一句理解么?
那已不是她可以承受的。
那就索性不说了,被人怨憎的滋味,也好过一句理解。
做出决定之前,她去见过他,久久地说不出话。
末了,他唇角逸出温煦如三月暖阳的笑容,说:“不用为难。”
她什么都没说,他却已读出她所有的挣扎。
再往后……便是这样漫长的一场别离。
他是已真的放下了她,不再在意她。
没关系,她接受,甚至喜闻乐见。自始至终,他无愧于她。
而她不能接受的是他的现状。
这现状,实在是叫人忧心,说不定哪一日,她就会永远地失去他。
再看不到他,再听不到他的声音,再没有任何念想。
真要到了那一日……她不敢想象。
关乎过往的思绪,在她进到御书房那一刻起,也便收敛了起来。
沉湎于哀痛,远不如务实地做些事。为他。哪怕为时已晚。
她唤来了刑部尚书与锦衣卫:“朕再给你们半个月的时间,到时务必有条有理的结案。”
对于这样的死命令,谁都不想接,又是谁都不敢不领命的。傻子都看得出,皇帝心情奇差。
转过天来,皇帝心绪有所缓解,想起了攸宁。
攸宁还没主动进宫来,绝对不可能知晓钟离远那段过往,却像是一点儿好奇心也无的样子。
或许,只是尊重他吧?
皇帝思及此,也就释然。她也只是愿意与攸宁说说话,愿意尽力让攸宁好歹对朝廷有些改观——对她这皇帝倒是不必。
既然如此,那就以后再说,眼下且先相安无事,各过各的日子。
接下来的半个月,刑部与锦衣卫度过了数年来首个最是忙碌的夏日,夜以继日地为案情忙碌。
亦是因此,也借助了萧拓提供的不少可以加快进展的建议。
事实证明,萧拓的建议立竿见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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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日,叶奕宁偶然间通过手下得到了一个消息,当即扬眉、冷了脸,斟酌了大半日,去了京城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四合院。
这里住着的人,不出意外的话,会再次成为攸宁的不速之客。
叶奕宁此次过来,是想让攸宁免去一件糟心事儿。
眼下攸宁的日子看起来轻松,心弦却是每日紧绷着,别人不清楚,她却是心知肚明。
这个小四合院,于三日前通过牙行租下,主人家两日前住进来的。
主人家,是蔺清芜和膝下不足周岁的幺女。
叶奕宁亮出锦衣卫的腰牌,径自到了正屋,略等了片刻,便见到了蔺清芜。
蔺清芜是被郑妈妈和一名丫鬟搀扶到堂屋的。
她如今实在是病得不轻,真只剩了半条命。
叶奕宁神色淡漠地自报家门。
“民妇听说过叶大人的大名。”蔺清芜挣开丫鬟,深施一礼。
“坐下说话。”叶奕宁吩咐道。
蔺清芜称是,半坐到她近前的椅子上。
“你怎么又来京城了?”叶奕宁问道。
蔺清芜垂首道:“我……已经不再是齐家妇。”
“嗯?”叶奕宁挑眉,这一阵自首辅到锦衣卫的小卒子都为案子忙翻了天,很多地方上的消息便都暂时搁置了,留待日后细看、归拢,她还真不知道这事儿,“齐家把你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