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是先帝的意思,谁总不知天高地厚,为他惹麻烦,他就会当即翻脸,被送到庵堂清修的公主,有好几个。
“第一美人、第一才女黎盈——我打小看了就心烦的人,处处压我一头。但是心里怎么可能服气?女孩子谁没有点儿虚荣心?谁不想在人前光芒万丈,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后来,黎盈入主中宫,母仪天下,亦是因为那美人、才女的盛誉。
“这可真应了那句凡事有利有弊。
“皇上,你说是不是?当时心里是什么滋味?”她笑望着皇帝,神色没有一丝善意,只有满满的嘲讽与恶意。
皇帝像是没听到。
攸宁故意轻咳了一声。她不想这就开始看两个最尊贵的女子吵架,完全没兴趣。她只想知道,这两个女子,谁曾伤过钟离远,谁该是她敌对仇视的。
长公主笑了笑,不再故意找皇帝的茬,继续道:“先帝是昏君,我承认,他很多行径都是没道理可寻,但待我也是真的不薄,最起码比起别的公主来说,我是受他照拂最多的。
“譬如公主府,便是他纵着我大兴土木建成的,私下里给了我一些堪用的死士。那些死士擅长的,应该与锦衣卫差不多,只是有着一颗轻易不会动摇的忠心。
“年纪小的时候,死士在我手里能有什么用呢?
“我记挂着谁,自然就想多知晓他平日里一些事,也就让一直闲置着的死士去暗中查探。
“哪成想,死士查探到的一件事,于我便是惊天霹雳。
“我朝思暮想的男子,望而却步的意中人,三不五时就见一见黎大小姐,花前月下,眉目传情。
“这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事情。
“那份嫉妒引发的愤怒,竟与对他的情意不相上下。
“我开始变着法子立名目设宴,邀请他和一些年轻男子到府中。
“他每次都不曾前去,每次都有像模像样的理由。聪明决定又周到的人,真是不论你怎么样,他都有法子让你碰了软钉子还不能生气。
“这样不行,我索性不请自去,到他宅邸相见。
“他客客气气地应承,却比冷言冷语还让我难受。
“那种令人难堪的场面功夫,你唐攸宁应该就学了个十成十。
“被那样对待,我没法子了,只好直接表明心迹。
“他听了之后,显得很是诧异,说没有可能的事,殿下这玩笑开得太大了。
“我那时经不起事,闻言无地自容,立时落荒而逃。
“回到公主府,我哭了整整一夜。那时候的眼泪,也真的是多,真的不值钱。
“后来仍是不甘心,愈发的不甘心。
“可我又不能当面问他,天家公主怎么就比不上黎家闺秀了?问了便会让他知晓我在暗中窥探,会平添一份反感罢了。
“再后来……我用了宫里惯用的阴私手段,无一得逞,却逐步惹得他厌烦,直到憎恨。”
那一段过往总算是告一段落,攸宁轻轻地透了一口气。不需问就能想象得出,长公主涉及阴私的言语背后的种种是非,其实才是重头戏。笼统地带过,是没脸多说,不提又担心被皇帝揭底。
她也不想听。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留给长公主细细品味就好,没必要脏了自己的耳朵。
什么钟离远憎恨她,分明是厌恶到了骨子里。
攸宁这才喝了一口茶,之后道:“说下去。”
长公主的语气有了些许变化,少了之前的怅然,多了几分讥诮:“我做梦都想给黎大小姐安排一门婚事,只要不是钟离远,怎么样都可以,偏生没法子介入他们那样的世家。
“更加做梦都没想到的是,先帝对黎大小姐一见倾心,相见后没几日,就册立她为中宫皇后。
“我当时真是啼笑皆非。
“想毁了那时候的黎盈,命死士把她与钟离远花前月下的事捅给先帝就行。可是,那样也会毁了他。我不能那么做。
“可是心中的夙敌摇身一变,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仍旧要压我一头的人,这也让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但事有轻重,到底我还是坐视先帝与黎大小姐大婚。
“那时我想,黎盈既然已经进宫,彼此只能斩断情丝,我还是可以继续等他。
“甚至于,这样反而心安了——他不是能轻易移情他人的人,不会为着情殇就仓促娶妻。
“待他消化掉那段情缘,怎么也需要几年。几年着实不短了,我多的是时间和机会让他对我改观。
“我没法子嫁他,我所求的,也不过是能经常看到他,碰面后谈笑一阵,相互嘘寒问暖,仅此而已。
“可他呢?”
长公主讽刺的笑意到了眼角眉梢,语带恨意:“他与萧兰业一明一暗联手,帮我们如今的皇上夺位,险些让我成为境遇凄惨的亡国公主——要不是我未雨绸缪,没有时阁老、佟尚书两家出尽法子力保,眼下怕早已身在异国,或是委身于哪个品行不堪的男人了。”
攸宁抬手,指尖刮了刮额角。昏君不除不杀,留着他祸害苍生么?——大是大非之前,钟离远和萧拓固然会有私心里的一些情绪,但私心里的计较绝不是他们倾覆天下颠倒容华的理由。
长公主或许不是不明白这一点,她只是深陷单相思里不能自拔,因爱生恨,不管什么事情,都要把钟离远拉进去。
这德行倒是有点儿像安阳郡主——那也是个万变不离其宗的,不论说什么事,都能扯到她的意中人萧拓身上。
或许儿女情长是有这种力量,让一个人哪怕变得疯魔甚至可笑,也能愿意始终沉沦,不论多少年,也不愿恢复清醒走出来。
随她们去好了。横竖这种女子,男子摊上了不是当下中招就是一辈子敬而远之,旁观者说什么都没用。
心念一转,攸宁问道:“所以,这就是你掺和镇国公昔年冤案的理由?”
长公主下颚微动,磨了磨牙,“是。他既然丝毫不顾念我,让我过得人不人鬼不鬼,那我也就让他过得生不如死。”顿了顿,望向皇后,眼中闪过快意,“还有他的意中人。他帮忙为意中人夺位,帮意中人四方征伐平天下,这是他错得最离谱的一件事。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饶是他这绝世名将亦当如此。”
“你做了什么?”攸宁听到自己用非常冷静的声音询问。
长公主轻轻地笑起来。这一刻,她是真的心绪愉悦,所以那笑容很美。
攸宁用和之前同样冷静的目光观望着。
长公主道:“你是聪明人,宫里有些蹊跷的事,大抵早就看出来了吧?
“譬如我们的皇上亲生女儿永和公主母女不合,甚至如仇人一般。
“譬如宫宴之上,永和公主从不露面。
“譬如夏日里永和公主被罚在奉先殿思过,而原因只是我们的小公主要见我——要见她的姑母。”
攸宁转向皇帝,这时候,不得不要她亲口解释了。
一直敛目静坐的皇帝察觉到攸宁的视线,缓缓抬头回望过来。
还好,目光仍是往日里那般清醒锐利。攸宁道:“皇上不止一次想让我问些什么,现在,是时候说来听听了。”
皇帝缓缓颔首,轻咳一声,牵出一抹落寞的笑容,“长公主的手段,玩儿明的从不能成事,玩儿阴的偶尔倒是能得手。
“那年,钟离远蒙冤入狱,我起先的态度是命三法司彻查,我知道他是怎样的人,更知道这是那些看不惯武将得势且鼠目寸光的人合伙往他身上泼脏水。
“这一点,你只管去查,我没必要骗你。
“但是没过几日,我的态度就变了,由着时阁老等人的主张,把钟离远打进了诏狱。
“我……我没法子了。”
她的语气变得极为艰涩,一字一句,似乎都要耗费她莫大的力气,“就是那几日,长公主寻机把永和带出了宫。
“先帝禅位那年,永和才满周岁。
“被带走的时候,正是最可爱的时候。
“我那时要帝位,是因着家族满门覆灭的滔天恨意,亦是清楚,有钟离、兰业,我只要不是榆木疙瘩,就不愁四海咸宁天下安稳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