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叶虽然当时年纪也不大,但实在是比每天只知道吃喝玩乐,还总缠着人给自己读话本子的阿笙务实多了。
她纳闷道:“你不是已经和公子约好,以后都可以去祭拜那条死了的狗吗?”
小阿笙愤愤甩头:“他叫寒寒!”
才不是什么死了的狗。
公子实在太过病弱,当时还是阿笙拿着把铲子,左一下又一下挖出个坑来,累的直是气喘吁吁,贴身的小衣都洇上汗
水,真是黏腻不适至极。
然而崔珩晏比她更惨,面色苍白不消说,泥巴更是糊尽衣衫,有干涸的泪痕残留在颊侧。
他接过铲子:“我来吧。”
那怎么行?看着公子狼狈却更加我见犹怜的面容,阿笙不知从哪里又来了一股劲,义不容辞道:“还是我来吧,公子你还是歇息一下。”
其实小阿笙也有些奇怪:平时因着小公子病弱,从大夫人的话中感觉,应该是被一众小厮丫鬟围绕、好好呵护的才对啊。
怎么能放着公子不管,让他连自己心爱的狗都埋葬不了,甚至连口茶水都喝不上?
然而她实在是太年弱了,这个问题只浮现一瞬间,就因着辛苦的挖坑劳作给放到脑后去了。
寒寒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作为一条毛发油亮的狗,正值壮年,就不知道因着嘴馋,喝了什么不应该嚼的东西,这才逝在了风华正茂时。
好不容易填好了坑,两个孩子浑身都是泥巴,虔诚的拜了三拜,但祭拜生灵亡去的心,却不知道比多少披麻戴孝的大人还要真诚。
“寒寒虽然身死,但是他的神魂永存在我们的心中。”
可是,小阿笙义正言辞的吟诵,却被百叶噗的一声笑给打断了。
百叶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好好好,我的诗人阿笙,如果你真的这么喜欢公子,就去找他不就是了。”
说这话的时候,百叶没多想,可是已经阅览不少话本子的阿笙,却自己分析出了其他的意思:“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还是个小孩子呢。”
看到小姑娘脸红扑扑的样子,百叶简直惊的讲不出话了。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百叶逐渐开始意识到阿笙的小脑袋瓜构造,可能和旁的人不大相同。
想了想,百叶说:“那你就去找他给你读话本子。虽然大夫人总斥责小公子顽劣,但是想必他还是识字的。”
小阿笙更扭捏了:“我怎么好意思?”
百叶简直被烦的没办法,“那你就去给公子吹笛子听,崔姑母不是还给你请了先生吗?”
说到这个,阿笙便心虚了。
她实在是一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主,明明每周只需要去学堂上一次课,可她每次都是在见女先生的前一天,才开始练习上次
布置下来的曲目。
十数个孩童中,就数她吹的最差。
从前做女官的先生好几次都想拿戒尺敲她的手掌心,“挺聪明伶俐的一个丫头,于这上头也有天赋,偏偏总是如此懒惰,简直是暴殄天物。”
然而小阿笙只要红着眼眶,睁大一双水滢滢的眼睛瘪瘪嘴,撒娇求情:“先生,我下次一定好好练。”女先生那根戒尺便怎么也敲不下去了,结果下周阿笙还是一如既往的偷懒。
每次上课的前一晚,百叶都要被阿笙的苦瓜脸折磨的不行,可是平时劝她多练习也不听,现在可真是个好机会。
总算有法子了,百叶绞尽脑汁地劝,“小公子总是生病,不是说乐曲能缓解人的心情吗?说不定你吹个两次,他的病就好了呢。”
真是胡扯。
但是小阿笙居然还真的信了。
从那个时候起,阿笙简直是改头换面、重新做人,每天都刻苦地在院子里练习,折磨膳房圈养的动物耳朵。
膳房的人见到那一群蔫了的白鹅们,简直是喜不自胜:平时这群畜牲凶猛得很,一个个养的肥肥胖胖的不说,甚至还会啄人。
那次主厨想炖一道清煮枸杞鹅肉汤,结果一只鹅没捕上来不说,还被它们给围攻,捂着自己惨兮兮的臀部硬是将养了半个月。
但自从阿笙开始日日不辍地练吹笛子,那群鹅就日见疲惫。到了后面,甚至一见到穿着粉红色衣裳的阿笙,握着把笛子兴高采烈地往这边走,从前精神抖擞的白鹅们就睁大着绿豆的眼睛,换个反方向竭力逃命。
很有民间智慧的厨子们私底下一合计,干脆每次要捉这些肥鹅的时候,就让阿笙去另一边吹《春到湘江》,那群扁毛畜牲就乖乖的,被在一边旁观看热闹的马厩阿锄,提着翅膀拽进后厨了。
真是幸福又快乐。
一看到平时凶神恶煞的白鹅现在居然如此乖巧,说是引颈就戮也不为过,臀部受过重创的主厨简直激动的要流泪了。从此他每天都要多做两碟合意饼,就专门为了报答最爱吃这道茶点的阿笙。
以前小姑娘总忍着馋,不舍得吃还总要留给双桃,这下便给她吃个够。
然而主厨因着养伤,不知道府里的动态,也不知道阿笙早就
和双桃割席分坐了。
因此阿笙现在看到合意饼就没有胃口,结果到头来全都进到了百叶的五脏庙里。
百叶终于不用再受到阿笙上课前哭泣絮叨的折磨,还能吃到点心,真是两全其美。
不得不感叹,百叶真是个聪明绝顶的女郎。
总而言之,当新的一周到来,本来不抱希望的女先生听到阿笙吹的悠扬曲子后,恨不得狠狠捏自己一把肉,来试试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女先生激动不已,话都说不利索:“阿笙,你终于改头换面、重头做人了。”
虽然这位女先生用的词汇总是比较夸张,但是当时得到百叶为首的膳厨一众人、马厩的阿锄哥还有女先生的三重肯定,阿笙重拾信心,觉得自己大概可以试一试吹给小公子听了。
于是,趁着一个良辰吉日,天气晴暖,阿笙便要雄赳赳、气昂昂地戴上新珠花出门,却受到了百叶的制止。
自从上次给阿笙出的去后院练笛子这个提议、得到了无数人的赞赏认可后,百叶越发对于自己的决定有信心,她摇摇头,不赞同道:“公子白天需要习字念书作画,你去给他吹笛子不是会扰乱人家,添倒忙吗?”
阿笙现在觉得百叶是世间最为聪慧的娘子,对她的话无有不从。
小阿笙睁着大眼睛,深深一拜:“还请女诸葛教教我。”
百叶捡一个合意饼放在嘴里嚼,她故作深沉地掰弄起来手指,“依我看,酉时最合宜。”
酉时啊,月亮都挂上来了,阿笙犹豫道:“那时候公子已经上榻就寝了吧?”
百叶饮口茶叹气,“你又忘了我之前说的。你是去干嘛的?”
“你是让小公子放松心绪,能更快病愈的。哪里有比吹曲子让公子入眠更好的时机?”
“况且,”百叶意味深长:“小公子长卧病榻,很难见到生人。你这样突然跑过去,可别吓到人家,反倒不美。”
阿笙深以为然,不胜感激:“若是没有百叶姐姐赐教,我还真的要犯蠢了。”
被夸的很是得意的百叶一摆手,还附赠了锦囊妙计,“这有什么?你且记着,到时候莫要让公子发现你。你就等到公子入睡后,躲在暗处吹,让他误以为是梦中仙女吹的曲子,等过一
段时间你再自报家门,岂不是更快能亲近起来?”
对这个时候的小阿笙而言,百叶的话和今上圣旨没什么两样。
她放下笛子,过去给吃的直打嗝的百叶揉肚子:“今天的合意饼如何,要不要再添些蜜浆?”
于是,阿笙就真的听信了军师诸葛百叶的话,揣着自己的小笛子,在深更半夜月挂柳梢头的酉时初,跑到小公子门前,呜呜咽咽地吹起笛子来。
说起来,阿笙的吹笛技术突飞猛进,大有进益,虽然鸡鸭鹅狗都不爱听,可是以马厩阿锄为首的一众人可是听的津津有味,直夸她余音绕梁。
然而,现下是夜半时分,这白日里清脆的乐音便也带上了些诡谲的味道。
更恐怖的是,阿笙还特意为了能让公子安眠,换了个平缓伤悲的曲子。为了不让公子发现她,阿笙还特意选了个绝妙的隐匿角落,让笛声若有似无地顺着窗棂飘进屋去,仔细凝神好像又听不见了。
每当小厮推门的时候,不待他喝道“是谁?”的时候,阿笙已然灵巧地跑开,等到烛灯再次熄灭的时候,她才又横起笛子,重新陶醉地吹起来练了不下数十次的曲子。
如泣如诉,形同鬼嚎。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崔珩晏睡的好不好、听没听到仙子神音还不知晓,小厮已经先崩溃了。
那个被崔大夫人派来监督公子璜的小厮,不出一周,眼下已经挂了两个比铜钱还大的阴影,每天都念念叨叨着“府里有鬼”,还去庙里祈福磕头,喝下不知道多少大夫人重金买来的香灰水。
最后鬼没驱成,他还患了痢疾,被气急败坏的崔大夫人赶到庄子里,务农去了。
另一边的阿笙也很愤怒:这个小厮总是出来赶人,声音这么大,怕是把病弱的公子都给吵醒了。
她唉声叹气,因着总是要悄悄地半夜来吹笛子,自己也是神色恍惚,害得女先生以为她过于勤奋用功,还一个劲儿劝她“过犹不及,小心猝死。”
不说别的,三番两次这般对话后,开始识字的小阿笙隐隐约约明白过来,为什么女先生明明做女官的时候,还这么年轻就荣养归乡了。
这个形容实在是用的惊天地、泣鬼神。
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
而没有被旧主气急败坏地责骂一顿,也真的是很有福气。
甚至最后,百叶都推开合意饼安慰她:“小公子的病大概好了不少,你也可以不用去了。”
阿笙懵懵懂懂,道一声好:“我再去给他吹最后一夜吧。”
惟愿公子能够做个好梦,一夜到天亮,醒来后,迎接的,都会是暖意融融的新春日。
是那一晚,阿笙不知道原来的小厮已经被赶走,还按照旧时的样子一般来到此处。发现那幽弱烛光被吹灭,公子清隽挺拔的影子也消弭于肃肃夜色。小阿笙抱着自己的竹笛横在唇边,温柔吹奏起来,轻缓的风拂过她的碎发。
有不知名的香气盈满袖子,清凉而鼓胀。
忽然,门栓被拉响,不等阿笙惶急跑开,一只如玉雪白的手已经抓过她的袖子。
公子璜黑如墨的发垂下,眼睛栖着寒星,衣衫虽落拓,却莫名凌乱的,带着股潇洒的意味。
手指与她的衣袖相叠,杜蘅的香气扑面而来。
望着阿笙失措的眼睛,他唇角微弯,似乎是个笑意,不过很快消匿于凉夜中。
公子的声音清悦:“抓到你了,阿笙。”
作者有话要说:鉴于有的美人表示不太会夸,附赠几个从隔壁学来的模板:
1.好看(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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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给你们发红包,我真的是煞费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