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潮湿冰冷,渗出水来的墙壁上燃着松油火把,滋滋的火油将通往地牢的路染得烟火熏天,狭窄的走廊上站满了剑拔弩张的藏兵和清兵,两方对峙,虽没动手,但气氛已极为压抑沉闷了。
洛仁翘着二郎腿坐在干草垛子上,嘴角挂着冷笑,一双眼睛随着我移动的脚步紧紧盯着我。山南和山胸族长站在最前面,提着大弯刀,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微微颤动,对音手下的人站在对面,将牢房围了起来,不让他们靠近。
“达瓦公主,”山胸族长一看见我便张口大喊,“难道拉萨已经不是和硕特部人的拉萨了吗?就连杀个人也要满人干涉!”
“伯伯,”我看他一眼,面色微寒地说了一句,“我们不是说好了么?”
洛仁大笑起来,众人的目光齐齐转向他,“你这个引狼入室的贱女人,原本就是清廷的杂种,你害死我父汗,现在又要把你们羊羔一样软弱的和硕特弄得四分五裂。”
说完又爆发出一阵更加阴险的大笑,却引来隔壁牢房呜呜咽咽的哭声,那一阵又一阵低沉的哭声悲惨凄凉,似乎在努力地压抑克制,从嗓子眼中憋出来的像失了母亲的狼崽那般低嚎轻吟。
洛仁脸色变得铁青,大骂道:“你这个不争气的兔崽子,我们是藏原上的雄鹰,别在这些野狼面前哭。”
借着昏暗的火光,我看到仅有十岁的桑吉缩在监牢一角,浑身抱成一团。
我不想和这样的洛仁过多接触,也不想看见无辜落难的桑吉,我来这里只是想提醒几位不听话的族长一声,面也露了,话也说了,多留无益,叹了口气转身欲走。
谁知洛仁见我要走,猛地从干草垛上跳起来,蹦到我面前双手抓着监牢的铁栏杆,一双眼睛瞪得铜铃般大,他咬牙切齿道:“你不就是一个女人吗?女人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了。”
“是吗?”我极力控制想一刀捅死他的冲动,“可你落到我手里了,你的生死由一个女人说了算。”
他瞪圆了眼睛又缩紧了眼眶,不是因为死到临头,是被一个女人控制着生死是事实所以气得七窍生烟,“你不敢的,你杀了我就断了和谈的后路,我若死了,你们全都要给我陪葬!”
我攥紧了拳头转过身来,生怕继续看着他那副让人恶心的面孔会忍不住扑上去。
“你知道拉藏汗临死的时候说的最后一个字是什么吗?”他讥诮地笑,“是月儿呀!哈哈,我把他的头砍下来的时候他的嘴里还残存着没说完的话,舌头混着鲜血往外哗啦啦地流,发出‘滋滋滋’的声音,哈哈哈……”
我猛地转过身去,脑中嗡嗡地叫,看着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从脚底朝上唰地燃起一阵剧烈且冰凉的颤意,像是有个火花在我耳边噼啪炸裂开来。我从腰间抽出随身携带的小弯刀,毫不犹豫地从监牢栅栏的缝隙里插入了洛仁的胸口。
锋利的刀口穿透皮肉时产生的钝感和之后一路往前的顺畅让我感到无比的痛快,洛仁脸色一变,张嘴大笑的表情猛然僵住,呈圆型的嘴巴慢慢颤动着缩小,温热的血液顺着我的手哗啦啦地流出来,滴落在我和他之间的地板上。
当场众人竟被一时之变惊得鸦雀无声。
“你敢杀……我!?”洛仁压抑的声音喷在我的脸上,如同一只垂死挣扎的燕雀。
“千万不要小看了女人!”我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把事情都算清楚了,但忘了我们还有桑吉,准噶尔残部就算是强弩之末,也是失了头领的狼群,给他们一点点希望就能随意驱使。等你死了之后,再没有人会在意你,你的尸骨将曝尸荒野,你的灵魂将无处可去,你永远都别忘了,是一个叫七月的女人杀死了你!”
他因痛苦和不甘而扭曲颤动的表情瞬间千变万化,他朝我伸出手来,鹰爪般枯竭的手指抓住了我的手腕,临死前余尽的力气猛然爆发出来,竟将我的骨头捏的没了知觉。而这一霎那,我的脑中竟不合时宜地闪过年少时的光景来,青葱岁月里的洛仁还没有如茅草般乱糟糟的胡子,眼神里也只有争强好斗的傲意,他喝酒时总是随意用手袖抹嘴,他叫我时,不怀好意但戏谑满满的笑……
而一切,都因眼前这一幕让人产生恍如隔世般的哀痛。
“你……你……不得好……”洛仁的脸色已如死人一般铁青,随着喉结蠕动,艰难的几个字带着鲜血朝外喷出。
“你说的对,可我不在乎。”我轻声说道,看着他已不会有所反应的面庞,猛地抽回弯刀,他朝后一仰,捏住我手腕的手瞬间松开,倒地而亡。
我突然间没了力气,手里的弯刀掉到血泊中,溅起让人无法忍受的血腥味儿,地牢和火光顿时暗淡下来,带着桑吉刺破高空的尖叫,如同一团墨染的虚空,朝我侵袭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