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姐看着程颐,苍老浑浊的眼珠里并未有太多的泪水,她的眼睛很干一如那青筋毕露的手。
“老黄走的时候还在说你呢。”
程颐调整着呼吸,人到中年,位高权重,最忌讳当众失态。
“首长有什么指示?”
首长的未亡人笑了,笑声沙哑。
“老黄和我啊也没个儿子女儿的,现在他人走了,眼看着我也没几年……”老大姐用眼神止住程颐,接着说,“他就想麻烦你,等那天真来了,把他洒到长城上去。”
“一定,一定。”
程颐的呼吸变得越来越重,必须时不时抬头看天,好压下眼眶中的液体。
“麻烦你了。”
老大姐放开程颐,站在路旁目送亡夫被抬上车。深色的裙摆与白发随风飘舞,她的确“没几年了”。
平常开车回家只需十分钟,而今天她在副驾驶上呆坐了半小时,只前进了不到三百米。在车流中若隐若现的绿色贝雷帽告诉她,这又是随机检查。卫星电话放在副驾驶的杂物兜里,最近类似的行动异常频繁,多数都是装装样子,虚应故事。她并不紧张,比丈夫镇定的多。后排的女儿相当不老实,吵着要上厕所。
“再坚持会,沫沫,你是大孩子了。”她盯着从前面接近的警察不放,贝雷帽下有张刀削斧凿的脸,那家伙的胡子都快垂到胸口。李娜低声提醒女儿,“快包住头,别露出头发,乖。”
看女儿听话的拿起丝巾往头上缠,她又把手放到丈夫大腿,轻轻拍打。
“没事儿的。”李娜直视丈夫,高度紧张的男人点了点头,喉结有明显的吞咽动作。趁大胡子警察忙于检查前面的车,她抽出纸巾帮丈夫擦脸。车里明明已经开了空调,丈夫却像被陷阱困住的野猪,散发着紧张的臭汗。
前车很快检查完毕,警察走到丈夫那一侧晃着手指,示意降下车窗。
“asalamalaykum(主赐福你)。”
李娜看的没错,又是个斯坦人。
“walaykumasalm(也愿主赐福你)”丈夫的艾瑞白语比李娜好,也比大部分斯坦人都好。听他说的这般字正腔圆,看着裹得严严实实的李娜母女俩,警察皱起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些。
“后备箱,打开。”斯坦人的华语发音古怪,颠三倒四,不过他们压根不在乎。
开关在方向盘左边,如此简单的动作,丈夫竟然几次点错了按钮,惹得斯坦警察拿一家人看了又看。
李娜对斯坦人奉上讨好的笑容以缓和气氛,对方却眯起眼睛像是看到了脏东西,斯坦警察对丈夫说了句艾瑞白语:“???????????????????。”
丈夫陪着笑点头如捣蒜,连连说道:“????????????。”
与此同时另一个警察则在检查后备箱,里面当然没什么可疑的。说到底这只是例行盘查,并无预设可疑对象,虽说频繁了点。
斯坦警察挥挥手,示意可以开车了。丈夫连连致谢,又出了更多的汗。
“大胡子说什么?”李娜只听懂一个“瓦达费”意思是“你的女人”,反正多半不是什么好话。
“说要我好好管教你。”丈夫咧嘴直笑,远离了那帮凶神恶煞的斯坦警察,李娜的丈夫马维汉逐渐恢复了语言能力。
李娜反复着拨弄安全带,她又何尝不是松口气。
马维汉是个好男人,好丈夫,好父亲,但不适合从事地下工作。都怪半年前出台了女性不准单独开车的规定,她只得带着丈夫女儿来干这种事。
在家里和南方联系始终太过危险,在开车时打电话才能防止遭到定位。形势日益紧张,南方的想法也愈发离谱,联络员要求李娜想办法搞次大行动,“向全国人民证明北方同胞的反抗决心”。
开玩笑,打个电话都得躲躲藏藏,更别提其他了。李娜认为这要求不合理,打算拖一段时间再回复。
“妈妈,能帮我摘下头巾吗?我好像不小心打了个死结。”女儿的小脑袋从中间拱了出来,看看母亲,又转向父亲,“爸爸,什么是割礼啊,老师说女生都必须做。”
丈夫猛地吸了一口气,夫妻俩相视无言。马沫沫才9岁,刚上小学二年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