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和举起左手,手背朝向骨灰盒——
“妈妈,你看,这是哥哥给我买的戒指,可我怎么配做人,我还怎么面对他,我不配爱他!”
“我能怎么办?我知道我不疯,只好让他们以为我疯掉,我起码……起码在哥哥眼里我不是个罪犯……我至少……
还能算个人……”
“我的耳边,无时无刻,都是肖敬慈的声音,我病了,我知道,可是肖敬慈一直在我耳边说那句‘你个贱种,你就应该去死,我要你百受折磨,不得好活’,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从没停过啊!”
“儿子分不清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儿子好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哥哥在我身边的时候,我能听见他的心跳,只有他,不用儿子认,就知道那是真的。”
“我爱他,我好爱他,我舍不得离开他……”
“儿子心里,真的难受啊……”
梁和一下一下砸着心口,崩溃万分,抽泣不停,泪流不止。
过了许久,他褪下了手上的指环,两手小心翼翼地捏着,不住地摩挲,眼里满是不舍与爱恋:“每当哥哥做了错事,他总要向我求一份原谅。今天,儿子也……”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吸了吸鼻子,把脸上的眼泪抹去,平静了下心绪:“算了,儿子不求宽恕,只求妈妈在这里,帮我做个选择。”
他从怀里掏出了注射器和仅剩的三瓶镇静剂。他拆开针筒,针尖捅进第一瓶,抽干之后,又扎进第二瓶,然后是最后一瓶。装满了药的注射器先被他合上保护套,放在一边,又从口袋里摸出了打火机和一根蜡烛。
嗒,嗒——
梁和按打火机的手势有些生疏,他就着火苗将蜡烛点燃。
“妈妈,儿子听说,燃着的香火,会让死去的人听到活人说的话。这里没有香,我只讨来一根蜡烛。”梁和把它小心地放好,然后抬头环视了房间一圈。
梁和的目光扫过苏维这里,苏维藏得更隐蔽了些,掌心里都是汗。
一抹悲凉的笑突然溢上梁和的嘴角。
苏维以为他看见了自己,正要朝他走过去,却听见梁和说:“妈妈早就做好决定了,是不是?”
苏维一口气提在嗓子眼,接着藏好,梁和好像没有发现他。
梁和坐得离蜡烛远了些,动作很轻快,呼了口气:“好了,妈妈现在听好。”
他把褪下来的戒指和针筒摆在灼灼燃烧的蜡烛面前。
“当年,肖敬慈烧了咱们的家之后,塞给了儿子一把刀,让我找个地方安静地死去。”
“儿子当时的意识不清醒,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后来遇到了一个阿姨。那个阿姨夺下了我手里的匕首,报了警,叫来了警察叔叔。”
“儿子后来没再见过她,但儿子想找到她,报答她当年的救命之恩。”
梁和盯着静静竖着的火苗,接着说:“但是儿子觉得,找到她不太可能,她长什么样子儿子忘记了,只记得她当年说过的那句话……但这也勉强算是,我能接着活下去的理由。还有一个理由是……”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摇摇头,有些羞涩地开口:“人间以外,没有哥哥。”
苏维听到他这一句,指甲狠狠地刺进手心,另一手将嘴巴紧紧地捂住,拼命压住自己因震惊和触动而变得急促的呼吸。
梁和说出来之后显得轻松了很多,他耸耸肩:“我曾到达过人间以外,那里什么都没有。当时莫名听见了哥哥的心跳,他好像……在叫我。”
梁和捏起变凉的戒指,目光里满是温情,笑着说:“那么这就作为选项之一,算是活着。”
他停了好久,才鼓起勇气继续讲下去,可是泪水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儿子有罪,我的手上沾了血,妈妈因为我没了性命,儿子忘了过去的一切,长到这么大,又遇到哥哥,已是天大的幸运,偷来了这么多年,活在这人间,我已经很满足了。”
烛火将他的脸上的泪痕映得明明灭灭,表情竟是无比的放松与释然:“妈妈,如果你让儿子去赎罪,就让这蜡烛保持原样。”
他咽了咽口水,紧紧捏着那枚指环,艰难地开口:“如果妈妈选择让我活着……的话,那就让这烛火,动一动吧。”
梁和在心里默默数着,他决定,十秒之内,如果这火苗还是像这样静静地立着,就找个地方,默默地——
嗯?!
它怎么动了?!
怎么会?!
不可能!
窗户明明是关着的!
梁和猛地跪了起来,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蜡烛。
那火苗却真的动了,幅度不算小,却远不到熄灭的程度。它急切地晃动着,跃动的曲线像是拼命地拒绝他死去的请求——
“活着……竟然是活着,怎,怎么会……”梁和瘫坐在地,喃喃道,
傻在了原地。
足足十分钟过去,梁和才回过神,看向梁婉华骨灰盒上的照片,疑惑地说:“妈妈认真的?”
随后他慢慢平静了下来,重新将戒指戴在手上,熄灭蜡烛,将一切都收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