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
李德顺退出殿内，一时殿内寂静无声。
薛旭走进寝室，来到床边，透过层层床幔凝视里面躺着女子，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听到微弱的哭泣声。
“呜呜呜……”
薛旭心中升起怜惜之情，他叹息着挥开床幔，俯身看到掩面而泣的萧眉，语气温柔，“眉儿莫哭了。”伸手想拿开她捂着脸的手。
萧眉手被握住拿来，露出梨花带雨的小脸，她鼻头红红的，话里十分厌弃自己，“陛下肯定是在怪我太愚蠢，觉得我恶毒是不是？
我知道我不该陷害皇后娘娘，可是我一想到他们温家人欺人太甚，我就好难过，我想不到别的办法帮陛下了，只能想着利用自己身体去报复他们……”
萧眉边哭边抽泣，一顿一句的，差点喘不过气。
薛旭用龙袍袖子轻轻给她擦拭眼泪，把她抱进怀中，下巴挨着她的头顶。
“眉儿的心意朕都明白，是朕无能，竟然护不住自己女人，还让心爱的女子为自己出手。”
见他相信自己，萧眉一直紧张悬着心正要放下，突然薛旭声音又严肃起来。
她心脏一跳。
下一刻，薛旭道：“是药三分毒，用药终究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以后可不许再伤害自己了。”
萧眉感动地贴着他胸膛，听着他心跳，好像自己心也跟着狂跳起来，“好，妾身再也不会伤害自己了。”
她看不到自己头顶上，薛旭一边抚着她的背安慰她，一边眼神算计着什么。
可惜了。
若不是皇姐突然插手维护皇后，眉儿的计谋就能成功了，他也能借机抓住武国公府把柄，威胁武国公温霆交出兵权。
想到云鸾那么快就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肯定一直在背后关注着宫中，薛旭顿时不寒而栗。
他眼里闪过阴霾。
皇姐到底是为什么关注后宫，她对温茹筠那么好又是有什么目的，明明皇姐已经把权过渡给他，但他却一直不顺利。
薛旭不由怀疑，是不是云鸾动了什么手脚。
离开流云殿后，薛旭对李德顺吩咐道：“派人盯着皇后，看她和皇姐到底在做些什么，不让皇姐发现。”
然而，他调查还没出结果，自己在朝堂上就遇到了一个极大的挫折。
五更，太阳还躲在皇宫墙下，吝啬地露出一点点曦光。
群臣们早已整理好仪容，或步行，或坐轿子赶到朝廷。
宫门前，官吏们佩戴着牙牌，排队等着一层层检查，进入皇宫。
这些人中很明显分别三派，世家出身官员姿态高傲，与其他人隔得很开，仿佛不屑于与他们说话。
清流中，年轻官员们依附在老臣身边，谈论起同样的话题时，相互也会交头接耳。
天子亲信最少，与两边都不讨好。
老臣之中，最中心便是三朝丞相孟老。
孟老历经三朝皇帝，德高望重，如今即使白发长须，也让人无法轻视。
他此时端着一张充满威严的脸，看上很不高兴，仿佛憋着怒气，叫谁都能看出来。
奇怪的是，孟老这样沉重表情在人群中并不出奇，似乎大家都十分有默契地知道了同一件事，在心里憋着什么。
等到殿上传来小黄门长长的一声唤，群臣才依次排队进入。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子们恪守己身，低头不敢触犯君颜。
只是这些人里，有望见年轻帝王，眼里竟然闪过轻蔑。有人心里想着什么，头低不想让人看到表情。还有人注意到，镇国长公主位置上又是空缺。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待小黄门喊完后，殿内静了一瞬。
臣子们你看我，我看你，好像在犹豫着什么。
薛旭没有注意到下面的机锋，以为和往常一样，又是要处理一堆鸡皮琐碎的事。
过了会儿，他突然见许久未曾上奏的孟老丞相猛地走出人群。
“皇上，老臣有事奏。”
薛旭眼皮子一跳，“孟老丞相有何事奏？”
“禀皇上，皇上今年虚岁十九，即将弱冠，天子成年乃我大楚之福，皇上纳人入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也是大楚之幸事。
然，天子乃天下之主，尊贵不可攀，良家女子也有三六九等之分，需得精挑万选，德才兼备，品性贤淑者能配得上天子之尊，方不会污天子之名。
至于那等庶民，商户，二嫁之女，身份是其一，德行乃其二，缺一者皆有可能以谀陛下为上，若是再祸主乱后宫，恐怕乃天下之大不幸，天子之罪也。”
孟老丞相声音如洪亮如钟，说出的话却像是棍子，狠狠打在薛旭脸上，打他火辣辣的。
这么明显的话，如果他还听不出来，那就白当皇帝了。
他脸色阴沉，“朕若有不为，自当反省以慰天下，孟老丞相此言又是从何而起？”
孟老乜了他一眼，哼唧道：“一夜之间京城小儿皆知。”他说的确实是事实，只是他消息来源不是童谣，而是长公主手下门客罢了。
也就只有孟老丞相敢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给皇帝没脸了。
薛旭心中恨极，但他对此毫无知觉已经落了下乘，只能装作含糊，同时让人赶紧去调查。
孟老退下前，道：“臣已年迈，不知能再辅佐陛下几年，望陛下早日成熟，不毁了先皇期待，也莫让臣等寒心。”
他意思是必须要让皇帝对于萧眉事给一个交代，否则别怪他做些什么。
孟老乃是群臣之首，一出言就是众人之言，其他人即使没有出声，也是在以沉默附议。
若是皇帝不赶紧解决萧眉这个商户二嫁女霍乱后宫之事，下次恐怕就要有谏官进谏了。
虽然薛旭早就想把这些老东西赶下去，但臣子告老退朝和老臣以官位逼迫天子自请下堂是天壤之别，他绝不能让孟老那样离开，让天下人对皇帝生议。
可是被这群臣子在毫无防备情况下逼至绝境，薛旭仍然觉得十分屈辱。
以前皇姐在朝时，根本没人敢对他这样，因为皇姐建立情报渠道能够第一时间把控全局，有事情都能提前做好准备。
然而他皇姐没有将那些途径都交给他，薛旭恨恨地想，他如今建立自己情报渠道如此之难，肯定是皇姐在动手脚，就是不知皇姐到底是什么目的，故意戏弄他，还是另有图谋？
无论是什么目的，薛旭对云鸾彻底有了警惕，他想今天的事情一定跟皇姐脱不开关系，不然那些人怎么会知道萧眉在后宫为。
等到他从手下那里听到京城一夜之间流传童谣时，他更确定了这一点。
“萧氏女，嫁林郎，新婚后，又换郎。”
“入金宫，穿琳琅，天之下，压凤凰。”
……
后面的话薛旭不想听了，光是那两句他就眼前一阵发黑。
皇姐…薛珺！
薛旭恨不得把龙椅把手给握碎，将幕后之人千刀万剐。
皇姐是想要他位置吗？还是想威胁他得到什么？
薛旭恨不得马上去找云鸾，问问她，当初父皇母后让她发誓帮皇弟，让他们姐弟相依为命，她为何违背诺言？
不过他此时羽翼未丰满，只能将这些埋在心里。
他首先解决的就是孟老丞相之事。
一个人在御书房里沉吟许久，他最终叫来李德顺，“去把谢家和王家的族长叫来。”
王家和谢家乃是世家之首，也是之前和薛旭合作两大家族，基本上代表了整个世家。
现在清流官吏一派肯定不会帮他，他亲信们还不够位高权重，只能想着让世家帮忙了。
上次和世家合作，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那就是他将云鸾那里让出的权拿出一部分，让出几个重位置给世家之人。
代价之大，让薛旭轻易不想和世家之人打交道。
当年父皇也曾和他说过，不能让世家太过气盛，须讲究平衡之道，否则他们皇族必将式微。
然而薛旭一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他现在就想着先利用世家之压制清流，起码赶紧把云鸾除掉，待他彻底掌握天下，自然有机会重新削弱世家。
只是薛旭想的虽好，但事实并不一定都能如他愿。
世家比他想的更加贪婪。
像是早就预料到了皇帝需他们的帮助，王氏族长和谢氏族长同时在宫外碰面，老神在在地进了宫中。
薛旭坐在御书房的龙椅上，右手撑着头，俯视着向他跪拜两人。
“王奕，谢灵风，你们可知朕为何找你们过来？”
王谢两个狐狸精当然知道，但也做出一副惶恐样子，“臣不知。”
薛旭佯怒道：“京城里小儿谣言你们肯定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为何不来通报给朕？”
王氏族长道：“臣愚钝，实在不知那说是谁，这个才错过了良机，陛下恕罪。”
谢氏族长也跟着道：“臣也只是有猜想，但未能确定，怎好去叨扰皇上安宁，陛下恕罪。”
薛旭哼了一声，也不指望他们说实话。
“朕就开门见山了，孟老丞相此番让朕做个决断，但朕并不想如他们所愿，你们若是有什么妙计且说来听听。”
王氏族长笑道：“陛下英明，但臣觉得孟老丞相所说并非坏事。”
谢氏族长早和王家通过气，也道：“陛下，孟老丞相德高望重，还望陛下三思。”
薛旭有些怒了。
这群老狐狸还不肯说实话，分明就是想拿捏他！
“朕叫你们来，就是让你们和朕对着干的吗？不给我想出主意来，小心你们的脑袋！”
王氏族长顿时语气惶恐道：“陛下息怒！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陛下有喜好也是正常，只是，万花丛中一点绿总是显眼，难免会让天下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