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打误撞接手了这家小书店后,我的生活才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拯救。在收购与买卖的过程中我学会了敬惜字纸,并且把《文昌惜字功过律》里最显眼的那段写在随身背着的大挎包上,“平生偏拾字纸至家 香水浴焚者 万功 增寿一纪 长享富贵 子孙荣贵”。我开始相信永不止歇地阅读也是一种合理的存在方式。
当然这也带来了不小的副作用,比如说,头脑中日积月累的大量信息就像《紫色行星》中悄悄渗入人类生活每个角落的智能液体一样渐渐代替了独立的思考,我仿佛《键盘杀人狂》里那个完全倚靠网络和搜索引擎完成犯罪的凶手一样,凡事先从知识库中搜寻答案,失败和暴露的机会渺茫。
这一百三十个字中我就调用了两次小说实例,看来我的病况没有什么好转的迹象。“你无法仅仅以一棵树的手段来逃避树”,蓬热早就说过。
因此我开始通过各种渠道收集一些真实案件材料(当然包括林莫忘特供的那些漏洞百出的档案),每当一件比较有创意的“不可能犯罪”发生时,我就试图用脑海中贮存的一切信息去比对,当比对失败,结果又出人意料时,便将作案者的姓名列入犯罪艺术家的行列,在幻想中编织一场跨越时间与空间的史诗交锋。当然那种自发的感谢之情必须强压在心底,毕竟犯罪者在绝大多数时间里是危害世界平稳运行的异端。
不过从某个角度来说,整个世界都在向深渊沉落,而人类的集体癌变也许会将这个痛苦的过程尽量压缩。
耳机里传来的不是音乐,而是谁都无法了解的声音。
只有我清楚那是什么。
沉默如谜,沉默如谜。
“咣——当!”
我必须承认刚才走神了。
这辆形状古怪的车我经常遇到,正常情况下一偏车把就能轻松绕开。我对私家车完全不了解,买车开车是我根本没有办法也没有必要扛起的一种负担。想不清楚为什么当下人们会对代步用的车子趋之若鹜。“人生中总有些地方需要用车轮去征服”,硕大的汽车广告天天闪烁在眼前,对,我知道,我这不正跨在两个轮子上征服世界吗?
这辆车看上去比奥拓矮点也长点,黑乎乎地像半只翻倒在地的可乐瓶,车尾巴上有个披头散发的“b”和土气的“grandsort”。最糟糕的是,它居然只有两个座位。
我的自行车把准确地戳进它的车头灯里,使劲一晃荡,哗啦啦玻璃碎了一地。
一个女人——确切地说是一个贵妇——优雅地从副驾驶座上下来,水晶高跟鞋,修长的双腿半包裹在丝质裙子里,造型古怪的米黄色手纹丝巾搭在肩头,巨型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但形状姣好的下巴依然格外显眼。《黑色段子》里告诫所有男人切勿为戴着墨镜的女人着迷,因为她的年龄、欲望和凶残都被隐藏起来,除非她是一只熊猫。只有那种“毛墨镜”是露眼珠子的。
这个贵妇人当然不是熊猫。她招手让我上车,我望望驾驶座上那个韦陀般的巨汉,使劲摇摇头。
她说了一个古怪的词:“atata。”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名字,反正巨汉打开车门挤下来,落地时我周身一震,身旁消防栓的链子叹息着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