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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小姐 小米 1628 字 2022-11-16

短短的对话让我精疲力竭,t恤被汗水浸得精湿,癞皮狗一样趴在背上。

对一个书贩子来说,与陌生人交流危机四伏,唯有葬身书堆才能感觉安逸。

“dionys”的门厅极有特点。

虽然位置在屋内,但门厅的顶部竟然大半镂空,细碎的正午阳光落下,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我的额头上,留下斑驳的痕迹。一棵树种在厅侧,或者说屋子原本就是围着树建成,若是遇到降水丰沛的时节,雨被分割成各种形状落到地板巨大缝隙间的泥土里,混杂着一些酒精,把树根灼烧得咝咝作响,枝叶向天空逃逸。

这一段幻想居然没有出处,也许来自于未来的梦境。

无灯无酒的夜店正午本该如灵堂般死寂,可“dionys”的大厅里人来人往,看上去无比困倦的服务生们机械地完成着属于自己的清理任务。地上满是碎片残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夹杂着恶臭的焦煳气味,古怪异常。

“蓝天牌”在吧台里翻找着什么东西,我无聊地透过杂乱的人和物件打量整个主屋。“dionys”的厅堂高大宽敞得过分,实在不像一个夜店的配置,倒像是为了配合它那宏大的教堂状外貌进行的过度装修。迎面墙上是一幅巨大的壁画,我虽然对艺术史之类的东西并不算关注,但大脑立即兴奋地通知我这是《酒神的狂欢》,提香名作的复制品。虽然看不出酒神在画上所处的位置,但无疑这幅亮丽又充满动感的画作出现在这样的位置极具视觉冲击力,也许会让买醉者产生一种别样的满足感。

四周墙壁上以各色线条描绘着一堆神像般的东西,与油画相对写实的风格迥异。我想起了在藏地寺庙中看到过的“乱入”佛教地盘的苯教护法。

我愣了一会儿,居然想不起它们的出处,直到瞥见酒柜里特制的酒瓶上“多格”“比巴拉贡”这些古怪的名字才忽然醒悟。这些名字和形象自己在西南边陲见到过,那些土纸印刷的神谱虽然粗糙,但却有种原始的冲击力,只是买回来之后便被压在某座书山底下再也没翻看过。边境小镇上曾经静谧的夜已经淹没在酒吧的喧闹声中,这些神魔移驾到此倒也没什么不妥。

大厅在白天显得极为混乱,厅中有数根手腕粗细的柱子顶天立地,被装扮成树干模样,向四周伸展开许多高高低低的“枝杈”,每个上面都搁置着样貌不同、大小不一的广口玻璃罐子。靠近屋顶的那些遮盖在四五米高空的灰尘蛛网中,只有爬上梯子才能够得着。后来偶然得知其中几个盛放的东西,莫名惊骇,暗自祈祷它们最好永远不要被取下。这是个连殡仪馆都位置紧张的时代吗,要把骨灰寄存在夜店里?

娘啊,儿死后,请你把儿埋在那酒神旁,让儿的脑袋对着酒缸……

油画右下部白花花的醉酒裸女前方,靠墙摆着几只形状古怪的沙发,两个衣着单薄的女孩相当应景地胡乱盖着衣服酣睡,对四周的纷乱恍若未闻。她们雪白的大腿暴露在外,可是除了我没人有兴趣瞧上一眼。

达达在《你一生所见的事》中这样描写夜店女郎的心理:“你无法保持清白。从第一道羞怯地望着你从这道窄门走出的目光投射过来的那刻起,你就不再清白。”

我赶紧把目光挪回吧台。

长长的吧台上此刻堆满了未刷的杯子与肮脏的烟灰缸,可入夜后这里却是那些充满欲望的手指靠近女孩乳房的圣地。吧台后的角落里竖着一具逼真的骸骨,想象一下午夜时分,它穿越氤氲烟气与香艳肉体们相看两不厌的场景,“红粉骷髅”在这里居然变成了写实主义的词汇。

“蓝天牌”晃着手里的钥匙示意我跟上。

在进入地下一层的楼梯拐角处,我见到了酒神狄俄尼索斯的青铜半身像。镇店大神居然委屈地待在这里,让人稍感不快。这位集壮美与淫邪于一身的大神生平事迹庞杂怪异,令我等凡俗之辈咋舌。母亲被父亲烧死,又被父亲用大腿肉养大,下冥界,娶弃妇,造美酒,他既给人间带来丰收的喜悦,又引诱人们陷入无节制的狂欢。他的一生精彩纷呈,值回神仙剧场票价,让凡人嫉妒而惊恐。入夜后出现在这里的客人也许都有一个追随酒神的隐秘愿望:在天神雷电灼烧酒精的过程中荣归极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