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小黄门走了约莫一刻工夫,才在一间广室门前停了下来。侍女开了门,黄门便进去了。刘病已躲在暗处等了一会儿,看见那些黄门又陆续倒退着出了门,手上却是空了。他等人走开后,来到门前,正想推门进去,却听里头传出一个清亮稚气的声音:“二哥,他们都走了吧?”
“应该是。”又是一个男童的声音。
“真是,整天盯着,还让不让人清静了?连上个更衣间都要那么大阵仗……二哥,你吃不吃?你不吃我可吃了……”
“再等等……”
“等什么呀,反正这里东西那么多,先吃个一两样又没关系……”
屋里头两男孩正小声说着话,冷不防大门砰地被推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从门外大大咧咧地跳进来,双手叉腰,扬着小脸得意非凡地笑道:“哈哈!好哇,可叫我逮着了!你们居然偷吃!”
殿内烛火通明,四隅点着敞亮的鎏金铜鹤盏,门外有风吹入,橘红色的火舌舔舐着白色的烛泪,将满室的残影摇碎。屋内铺着一张锦缘莞席,席中跪坐着两名总角少年,年纪不过十一二岁,面目俊朗,鼻挺眼凹,五官的线条犹如刀刻般清晰。两人长相极为相似,其中一名年纪稍幼者从盘中捡了粒葡萄正欲往口中塞去,被刘病已猛地一吓,手一哆嗦,那粒葡萄滚落,顺着衣襟骨碌碌滚到门边。
刘病已顺势拣了起来,捏在手里把玩,好奇不已,“这是什么东西?”
“你是何人?放肆!”声色俱厉,两兄弟中的弟弟已经愤慨地从席上站了起来。
刘病已先是一愣,却没多放在心上,眼前的两个少年与他年纪相仿,他哪会在意其他,仍是笑嘻嘻地撇了撇嘴,问:“是吃的吗?”手里的东西犹如蜜合药丸大小,滴溜溜,圆滚滚,青中带紫的外皮泛着翡玉般的透润色泽,隐约可见内里丝丝缕缕的筋络。
“是西域产的一种果子。”兄长将弟弟强行拉住,沉稳回答,面上瞧不出是喜是怒。
刘病已嘻嘻一笑,毫不怀疑地将果子扔进嘴里。
“哎哟!怎么那么酸?呸,呸,呸!”葡萄入口,才嚼了两下便被他连肉带皮地吐在一尘不染的青砖地上,“嘴里涩死啦!有水没有?”不等回答,径直走到食案前,端起案上的一只镶金错玉耳杯一饮而尽。
“无礼的竖子!”弟弟见他穿着满是泥泞的布履踩上莞席,忍无可忍地跳了起来,挥拳向他砸去。
刘病已机灵地往边上一跳,避过拳头。
弟弟想再扑过来厮打,却随即又被兄长死命拽住。他气得脸都白了,嘴里不断地嚷着:“二哥,你放开我!我非杀死这个猖狂放肆的浑蛋不可!”
刘病已虽不清楚那个兄长为什么要帮着他,但他向来不拘小节惯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并没让他深究,他依然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笑脸,一边继续从案上挑拣炙肉干糒等食物狼吞虎咽,一边觑空还不忘朝对方扮鬼脸。
正吃喝得不亦乐乎,忽然身边的吵闹声安静了下来,刘病已觉得有些诧异,下意识地扭过头,只见隔栏的内置帷帐边长身站了一位少年,发梳总角,金带垂系。身材虽长得比他们三人都要高挑,但眉宇间稚气未脱,削肩窄腰,自有一股弱不禁风的纤细。但他长得十分好看,甚至比之前在掖庭见到的那位仙子还要美上三分。
刘病已早忘了吧唧嘴,痴痴地回首凝望。少年不发一语地站在帷帐旁,眸光沉静如水,波澜不惊,那两兄弟倒像是吓坏了,狼狈不堪地低着头走向他。两人刚要说话,少年抬手制止,兄弟俩惊讶地抬头,三人的视线胶着,须臾,二人心领神会地径直穿过少年,走入后厢。
“你是他们的大哥?”刘病已好奇地询问。
那少年缓缓走来,足下不闻半点声响,长长的衣裾逶迤地拖在青色的地砖上。刘病已忽然觉得地上的葡萄皮特别刺目,见他袅袅走来,忍不住大喝一声:“站住!”
脚步停顿,刘病已扑了上去,趴在地上细心地将果皮碎肉拣了起来,末了,又用袖子将地砖擦拭干净,这才笑吟吟地抬起头来,“好了,擦干净了。”
那少年居高临下,眸光流转,苍白的俊颜上终于显现出一丝柔和的笑意。刘病已只觉得他的笑容如日月光辉般绚烂夺目,不容直视亵渎,他心里敬重,脸上自然少了几分玩谑,起身道:“你真好,有两个弟弟陪你一块儿吃,一块儿玩。”
少年的眼神忽闪了下,竟有片刻黯淡下来,但转瞬他已神色如常,“你也不错,能找到这个地方来。”
刘病已从盘里取了一块麻饼,随手递给少年。少年微微摇首,刘病已“唔”了一声,正欲缩手,没想到那少年已伸手过来。刘病已以为他是来接饼的,却不想那只白皙的手越过麻饼,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