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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刘病已见他目光凝重地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那枚身毒宝镜,忍不住笑问,“你喜欢?我送给你好了!”说着,便要解绳。

少年仿佛突然被火炙烫到了,猛然缩手,“不!我不要!”声音清澈,咬字纯正。

刘病已咧嘴一笑,“你一直不说话,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少年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刘病已也不在意对方话少,自顾自地说:“你多大了?在未央宫住了几年?平时你们三个都玩些什么呀?我跟你说,我最喜欢上树掏鸟窝了,鸟蛋煮熟了很好吃啊……”他在宫里的两年时光,从未和同龄的孩子接触过,更别谈玩耍了,今日难得碰上,一时兴奋,话匣子一开就再也收不住了。

少年并不搭腔,但他凝神注目的表情正告诉着刘病已,他是在认认真真聆听的。刘病已的话题越说越广泛,直把自己平日里玩耍使坏的招数一起抖落了出来,偶尔说到有趣之处,那少年上身倚靠在玉几上,嘴角噙着微笑,脸上滑过心动之色。

刘病已正说得唾沫横飞,刚才那兄弟俩悄悄地从帷后走了出来,躬身在少年跟前站定。少年坐在席上,慢慢收敛笑容,淡淡地问了句:“妥了?”

“诺,人都回宣室候着了,最近的也在庑廊外。”

少年点点头,眼睑低垂,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抖动,如一双翅翼振颤,大片的阴影投射在那张苍白如玉的面庞上,荡漾出一种琉璃易碎的心悸。隔了好一会儿,就在刘病已被这种莫名其妙寂静下来的沉闷快憋得喘不过气来时,少年微微一笑,哂然道:“你过得竟比我好……”语音低迷,说到最后一个字,似乎含咽在喉咙里,听不真切。

侍立一旁的两兄弟闻言耸然动容,彼此对视一眼,眼底皆是惶恐。

少年沉默,似乎在呆呆出神,过了半晌,鼻腔里才哼了声,整个人从死寂中重新恢复活力。他神色温和地对刘病已说:“天色不早了,你也该早些回去。”刘病已大为不舍,刚想婉转拒绝,他却已不容置疑地下了结论:“金建,你的身量与他相差不多,去取套你的干净衣裳给他换上,然后送他回去。”

金建,也就是那个年纪最小的男孩,虽然满脸不情愿,却似乎不敢拂逆了少年的意愿,口中应诺,口气生硬地招呼刘病已:“你跟我来!”

刘病已舍不得走,却又不忍拂了少年的好意,于是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临走挥手,不忘询问:“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指了指身边的男孩,“他叫金建,那你俩呢?”

少年没吱声,那个二哥只得硬着头皮先自报姓名:“金赏。”

期盼的目光移向少年,少年愣了会儿,缓缓吐气:“……陵。”

刘病已自以为听明白了,笑着摇手,“金陵,金赏,那我下次再来找你们玩!”

少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目送金建领他出去后,神情猛地黯然失色。

“金赏!”

“在。”

“是他吧?”少年侧过头,看向金赏,“就是他,是不是?”

金赏无奈地点头,“是。”顿了顿,又急忙解释:“先父在世时曾言,此乃遵奉先帝诏令,是以将其收入掖庭养视。”

“他原是皇族子弟,认祖归宗理所应当,何况还有先帝诏令。只是……如今,困在这座未央宫中,无所倚靠,难道竟能比在民间做个平凡人更逍遥自在么?”

金赏无奈地点头,“是。”顿了顿,又急忙解释,“先父敬重卫青将军,不忍见卫氏唯一的一点骨血流落民间,是以才……”

“他原是皇族子弟,认祖归宗理所应当,你的父亲做得很对。只是……如今,困在这座未央宫中,无所倚靠,难道竟能比在民间做个平凡人更逍遥自在么?”

金赏嗫嚅,神情凄惶,眼圈不自觉地红了,“先父……先父他……”

少年摊开手,茫然地望着自己的掌心,“以金将军之力或能照拂他衣食无虞,但现如今……即便是我,也是身不由己,无能为力,我……连你们兄弟俩应得的封爵……”

金赏扑通跪下,眼泪怔怔落下,伏地拜道:“爵秩对于我和弟弟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

“真的不重要吗?对于你们不重要,但是对于金氏家族而言,却是至关重要的呀!”他自嘲般地微微一笑,“但愿……他能永远像今天这般快活下去!能一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车行驶得极慢,刘病已不时好奇地掀开帘子一角向外张望,乌沉沉的夜空里飘洒着如丝细雨,车前有小黄门提灯引路,随着车身有节奏的摇晃,那抹烛光犹如月色般朦胧醉人。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新鲜泥土气息,即使隔得很远,也能听见哗哗的水浪拍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