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将手中的毛笔搁在笔掭上,沉声道:“不知沈御史此番进京,将如何对圣上释明案情呢?”
沈忘抬起在阳光中微垂的眼帘,深深地看了一眼海瑞:“学生当据实以告。”
海瑞叹了口气,心中暗道这位沈御史终究还是年轻,语重心长道:“沈御史,你可知若你对圣上直言相告,只怕会将自己陷入两难之地?”
“那先生认为,学生该如何交待?”
海瑞思忖了片刻,道:“若论如何对沈御史最有利,当是将罪责推至海某的头上,就说海某御宅无方,责罚过甚,致使房中婢妾有了死伤,海某难辞其咎,自觉无颜以对圣上……”
“这样,既摆脱了学生替圣上斟酌拿捏的嫌疑,也能给朝廷之中群起攻讦先生的人一个台阶,两不得罪,各自安抚。先生可是此意?”
海瑞一怔,点头道:“原来沈御史早有计较?”
沈忘缓缓摇了摇头,柔声道:“其实,学生在启程前往琼州府之前,就曾收到过家中兄长的加急信函,直言此番查证海公家事,无非是朝堂中角力双方争夺话语权的筹码,无论结果如何,都极容易落个里外不是人的境地。”
“既然沈御史心中明镜一般,海某也是多虑了。”海瑞心中一宽,脸上也有了些许的笑意。哪怕经历了此番磋磨,他依旧对这位年轻人充满好感,他并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家事而害得这位冉冉而起的沈御史官途受挫。
谁料,沈忘喘了口气,话锋一转:“可即便如此,学生还是选择直言相告。”
刚拿起来的湖笔又重重地落回到笔掭上,因为用力过甚,湖笔咕噜了几转,洇湿了一大片宣纸。
“沈御史,你这是何苦?”
沈忘却仿佛没有听出海瑞话中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将后背缓缓靠在椅背上,发出一声轻而又轻地叹息:“刚峰先生,您与朝中的张首辅一样,皆如一条滔滔奔涌的大河。你们目标明确,绝不妥协,向着既定的方向浩荡而去。沿途的风景不会迟缓你们的脚步,而暗藏的崎岖也不会动摇你们的内心。你们高瞻远瞩,迎浪潮头,敢问谁会不敬仰这样一条奔腾的河流……”
“然而,若我们能低下头看一看,那河床中的泥土,岸堤上的沙砾,甚至浅滩中的石子,她们所求得真的也是奔流入海吗?滔滔江水之上,浩浩红尘之中,又有谁问过她们的想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