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为何……”沈忘慌忙移开的目光有些凄楚,藏着太多让柳七读不懂的东西,“停云,你不是说过吗,此身天地一虚舟,何处江山不自由,当年是东璧先生强求你陪我进京赴考,后来又是我强求你陪我去的济南府,你从来没有机会选择……”沈忘抬眸,嘴唇微颤,“现在——现在机会来了,我放你自由。”
“不要回济南,也不要去松江,这天地之大,总有你容身的地方。”
柳七的脸色骤然白了,如同白梅花影下藏着的雪,惨白得近乎透明。在她与沈忘的对话开始之前,她便隐隐猜到了沈忘忧心之事,毕竟天子脚下,很难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她日日进宫为朱翊钧诊治,若真有有心之人彻查此事,即便隐藏得再好都有被昭告于天下之日。最初的猜度,在沈忘提到“松江”二字时被应证,他们之间实在是太过默契熟稔,从他颤抖的语气、躲闪的眼神,她便读懂了他不肯付诸口舌的全部心意。
只怕是这个案子牵连甚广,动摇了某些人的根基,使得那背后之人狗急跳墙,不惜用她的身世来威胁于他。好手段,好伎俩!
柳七轻轻一咬下唇,她的唇色很浅,一咬之下倒是添了几许动人的嫣红:“沈兄,从来没有人能强求我做我本不想做之事。你说我从来没有机会选择,可是陪你走到现在,本就是我柳停云的选择。总之……我不会走。”
沈忘的脸色也白了,他的心被两种剧烈的情感拉扯着,几乎要碎裂殆尽。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柳七不闪不避地回应了他的真心,这个曾经令他梦寐以求、辗转反侧的答案,在此时却变成了剜肉的刀,透骨的刺,诛心的刃,让他痛得透不过气。
原来,她也倾心于他,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如果柳七的身世被揭发,等待她便只有死路一条,那些不曾付诸于口的倾心,不曾花前月下的爱重,又有什么意义?他不要她的倾心,他要她活着,自由自在地活着!
只要她安好,他就能再无顾虑地和那背后之人拼到底,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心一横,沈忘猛地踏前一步,如同交托生命一般将柳七紧紧揽进怀里:“就当是为了我,就当是我求你!”
怀中人轻轻颤了颤,缓缓抬起双臂,回应着沈忘残破的拥抱,构成一个完满的圆。真好啊,他的怀抱那么缱绻那么暖,柳七几乎舍不得放开。骑龙山的雾啊,靖江县的雨,盛京春日的柳啊,大明湖畔的风,这世间所有的美好与绚烂,穿越时光的荏苒将二人齐齐包裹,似乎再也不会分离。
沈忘感觉自己的后背被柳七轻柔地拍抚着,一股辛酸骤然袭上眼角,差点儿掉下泪来。可那泪水还没在下睫上凝结成珠,一阵刺痛从风府穴处传来,沈忘两眼一黑,软倒在柳七的怀里。
柳七垂首看着床上昏睡不醒的男子,笑着摇了摇头。他还是如同往常一样,聪慧机敏,却唯独学不会对身边之人留心。若他但凡对自己存有一丝一毫的防备,方才那扎在风府穴上的一针也不会这般立竿见影的效果。
临行前,她本想给他留下寥寥数语,却提笔忘言。狼毫笔上的墨珠儿滴下来,在白竹纸上氤氲开来,如同未干的泪痕。也罢,能诉之笔端的话语,他心里自会懂得,何须再费笔墨?更何况,死生之别,又有哪一字那一句能承其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