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京郊亭离寺的门槛都要被冒雨赶来的虔诚信徒们踏破, 可众人淋雨庆贺的景象并未维持多久。渐渐的, 雨势越发可怖, 不知从几时起, 街道上的积水已能淹没小腿肚,百姓才惊觉, 这是闹水灾了。
高门皆有余粮,便是关门闭户数月也不打紧。对于养尊处优的夫人小姐而言, 这水灾不过是断了她们各类名目的赏花踏青宴, 左不过闷上几日罢了。
因着暴雨成灾,坊市关闭, 各行都歇了业。
为安全着想,学堂也停了课,只教学生们在家里温书。
早先也有类似情形, 譬如出现天狗食月的异象, 又或是有歹人窜逃入城,都有京兆尹颁布闭户居家的告示。因此,众人也并不十分慌乱, 依然吃好喝好。
直到一个惊雷般的消息传来,敏锐的官宦权贵们才察觉不对劲──圣人罢朝了。
十七岁登基的崇明帝,在位五十余年, 除年节丧制之外从不曾有一日辍朝, 其间更是经历过大灾大难, 现下这样的小雨灾,真是不够看的。
所以,罢朝之事不可谓不蹊跷。
耳边听着同僚们的低声议论,曲元德一言不发,顺着人流出了宫门。
时任翰林院编修的曲思行却颇有些忧虑,低声对父亲道:“圣人此番罢朝,不是身体有恙这么简单罢?早先听钦天监的史大人说,他接了一张批语……”
“慎言!”话未说完便被打断,曲元德淡淡道:“这不是我们该管的事。”
“雨才下几天,便有君主无德,引来天罚的谣言甚嚣尘上,而圣人又恰好在此时罢朝……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巧合。”曲元德撩开眼皮,瞥了他一眼,“可这又与咱们何干?”
二人并肩而行,端看外表,确然是父子的形容。
年长的穿着绯红官服,一派儒雅斯文。年轻的一身青绿官服,鹤骨松姿,俊逸出尘。却有看不见的暗流涌动在他们之间。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曲思行皱着眉头,硬邦邦丢下这句话,“我只知道为人臣子,应担君之忧。”
曲元德漠然一笑:“是,所以你何必管哪个是君?”
曲思行一愣,旋即眼底闪过一丝失望至极的暗色。
自那日争端开始,他便发觉自家父亲实则是个冷情冷性之人,最善明哲保身之道,可他自己却是一柄宁折不弯的剑。父子二人连日来因政见不同,产生诸多龃龉。
这会子,更是触及曲思行的底线。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冷冷抛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进雨里。
青绿色身影渐行渐远,天边时有雷声轰鸣,将压抑的咳嗽声掩盖。
风急雨骤,加剧了曲元德的病势,他佝偻着身子,在原地缓了好一阵,才重新挺直了脊梁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