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我一个!”
“还有我!”
应和声此起彼伏,人人都觉得自己逃不过烈日的毒手。而游棠看着这一幕,也伏案叹息烦恼无比:军训期间大概是见不到叶屿了,她该伤感于短暂的分别还是该庆幸于有了自我调整的时间?
显然,这是个难题,因为直到三天后军训开始,她还是没有得到答案。大抵连老天也看不过眼,悄无声息给她送来了一个“惊喜”。
“请各位教官带领各连学生到操场集合!”
喇叭声在空中回荡,由历史系学生组成的七连在教学楼下排排站好,翘首等待着教官到来。眼下不过早上八点,气温却开始不断拔高,学生们渐渐心浮气躁,和身旁人小声聊起天来。
白茵茵拿手臂撞撞游棠:“你说咱们会分到一个什么样的教官?”
“什么样的不知道,但应该是本系的学长或者学姐吧。”游棠猜测道。s大的军训与其他学校略有不同,大都是由本校选出培训过的学长学姐担任教官。
“不好说,本系的学长学姐好像去了隔壁的人文院。”白茵茵摇摇头,有些忧心忡忡,“希望来个好脾气的……这种天气再遇到个脾气不好的教官,军训就更难过了。”
“都是学长学姐,应该不会很糟糕。”游棠安慰道。她倒不是很悲观,毕竟无论是小时候在部队里的操练还是这两年在中东的经历,相较之下军训简直不能太轻松。
很快,学生们如浪潮般由后向前渐渐噤声,衬得一道脚步声越发清晰,两个女孩子对视一眼也终止对话。几秒过后,一个着迷彩服的挺拔身影与游棠擦身而过,站在了队列最前方。
无数人昂着头,自认为隐蔽地打量着自己的教官,很快整个七连的学生反应分为两派:女生们纷纷亮了眼睛,踮起脚想把那张清俊的脸看得更清;男生们则一脸怀疑,思忖着这个看起来格外清瘦的家伙够不够当教官的格。
仗着第一排的优势,白茵茵直接抬起好奇的目光。第一眼她觉得这人有点眼熟,第二眼觉得这人好像在哪儿见过,第三眼她一愣,伸手使劲扯游棠的衣角:“这不是……这不是……”
这不是那天校医院的医助学长吗!
白茵茵的话被游棠捂在了嘴里。游棠虎着脸掀起帽檐,向斜前方卓然而立的某人投去死亡射线。
叶屿似乎是接收到了,唇边牵起个淡淡的笑,紧接着,水一样清淡的声音响起:“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叶屿,是医学院的大二生,也是接下来半个月里大家的教官,希望我们能相处愉快。
“那么接下来……稍息!
“立正!
“向右转!齐步走!”
在短促的口令下,叶屿平缓的声音也带上了肃然的气息,唬得一众学生不由自主听从。而他则目不斜视站到首排最右侧的游棠身边,领着整个七连向操场走去。
“你在搞什么?”游棠也目不斜视,只是嘴巴却翕动着,用几不可察的声音问道。
“如你所见,接下来的半个月,我是你们七连的教官。”叶屿不动声色回道。
“医学生不是很忙吗?怎么你这么闲,还有时间跑来带军训?”游棠瞥去一眼又问。
“学校委派的,我也没办法。”
“这么巧,把你派到我们系来了?”她轻哼一声,满脸不信。
“我也觉得挺巧……大概是我们缘分太深吧。”叶屿一派自然,好像给学校写申请书的不是他一样。
“巧到这份上,这缘分得有马里亚纳海沟那么深了?”
叶屿却是没有再说下去,只偏头一笑留下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游棠又是一阵抓狂。
搞什么啊!有话不说非要玩你猜我猜大家猜的游戏?她不是属蛔虫的啊喂!
本来就是个别扭孩子,再这样下去会失去她这个小仙女的啊!游棠在心中怒而摔,想不通这两年叶屿究竟经历了什么才染上这样一个坏毛病。
心情惨遭滑铁卢的游棠板着脸,浑身上下不自觉地冒出叶屿同款“生人勿近”的气息,冻得白茵茵打个哆嗦,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疑惑地望向依旧灿烂的骄阳。
七连抵达操场的时候,已经有其他连队先一步到场,叶屿领着众人从中穿过,来到安排的地方站好。一路行来,一片蔫巴巴的灰绿色,越发凸显出叶屿这棵小白杨的不同。
看着滚雪球般越粘越多的目光,游棠没好气地哼一声,真想拿个写了“游棠专属”的标签贴在叶屿脸上。却不想看就算了,更有甚者用梦幻的声音道:“有这样的教官,我就是晕倒在训练场上也愿意。”
姑娘你醒醒吧,等你真晕过去就不这样想了。游棠呵呵一笑,为这道声音的主人提前默哀—要知道,叶屿虽然看起来淡漠一副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正事上却最严苛不过了。
所以呀,看人不能只看表面,谁知道好看的皮囊下面有没有一颗追求尽善尽美的心?七连的姑娘们,地狱模式要开启了,你们做好准备了吗?
游棠慢条斯理地扬起嘴角。
与此同时,校长结束讲话,宣告动员大会的结束。
伴随着再一次响起的进行曲,为期半个月的军训,正式拉开序幕。
“不行了,不行了!我要晒化了!”
“晒化算什么,我都快灰飞烟灭了!”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我只是一条咸鱼,为什么要承受军训的鞭挞?”
“救救孩子吧……”
解散的哨声刚一吹响,众人便如潮水般,从明晃晃反着光的操场上席卷向阴凉处。由祖国的花朵到祖国的干菜,s大的新生们身体力行向大家证明,其中所需的时间不过一个上午。
尽管太阳公公雨露均沾,可还是没有几个人能抵抗住这份热情,纷纷瘫倒在被感染的同样热情的大地上,只觉得树荫以外都是远方。
要知道,虽然是由高年级学生担任教官,s大的军训却也没有掺水,保质保量地力求每一个新生都得到身与心的齐头并进双重提高。其中,属七连的遭遇最为惨烈—前文已经提到,叶屿叶教官是一个严苛的存在,这就意味着七连的训练注定与高质量做伴。
而最让人绝望的是,叶教官每一个示范动作都标准有力,仿佛是从部队的严格训练下走出的一样。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在这波无差别攻击之下,无论是想挑刺的男生还是心旌摇曳的女生都偃旗息鼓,只盼能早些熬过这半个月,除了游棠。
游棠依旧是活蹦乱跳的模样,正裹在人堆中兴致盎然买冰激凌解暑。
“你要什么味儿的?”她回头问白茵茵。
“不用了……我喝水就好。”
白茵茵有气无力地摇头,举了举手里的矿泉水瓶。晒了一上午,她实在是吃不下甜甜腻腻的冰激凌。
不一会儿,游棠举着抹茶味冰激凌出来,像是得到玩具的小孩子一样心满意足,看得白茵茵好生羡慕:“你体质真好,不像我才一个上午就晒得头昏脑涨。”
“我是前两年晒习惯了。”游棠咬下一口冰凉笑道,“中东可比这里热多了,而且一抬头就是叶屿冰块似的脸,我哪里还热得起来?”
虽是抱怨,可她话里透出的熟稔让白茵茵不由得好奇道:“你们早就认识?”
“可不是?”游棠弯起眼睛,“我们两家比邻,相伴长大,是最亲近最了解彼此的人……”说着说着,她突然话锋一转,有些忧伤地叹气,“可惜现在我们的关系在质变的关键时刻不幸遭遇了寒流,真真是前途难测啊!”
“那怎么办?”闻言,白茵茵顿时替她着急,“你们以前闹过矛盾吗,有经验吗?”
“以前的经验不适用啊……以前遇到分歧,我们都是直接打一架的。”
“那确实是不适用。”白茵茵语塞。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当年说好陪我打架给我当军师督促我学习,结果消失两年回来就忘得干净,还悄悄有了不告诉我的小秘密!”游棠嘟着嘴闷闷不乐,忍不住向白茵茵传授过来人的经验教训,“要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谈恋爱就是走向死亡,向往恋爱就是在为灭亡做准备……想我当年也是自由潇洒的一条好汉啊!”
两人从路口走过,正在谆谆道来的游棠话音一顿,突然就变换口风大声道:“可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要包容他的一切?他是风儿我就是沙,他是阳光我就是云霞,他是咖啡我就是方糖,哪怕他是山泉,我也是最甜的那一口!啊—山无棱!天地合!沧海变桑田!也不会与君绝!”
白茵茵停下脚步,愣愣地看游棠从唱衰爱情到深情现场的无缝切换,直到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咏叹调:“你的戏什么时候可以像你的钱一样少?”
游棠带着满脸惊喜转头,像是才发现身旁的叶屿一样:“呀!叶屿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你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的时候。”对着她浮夸的演技,纵是叶屿一时也没控制住嘴角的抽搐。
论慎独的重要性啊姑娘!她讪讪一笑,见叶屿没有就她方才的话深入探讨的意思,才悄悄松了口气。
喊了一早上口号,叶屿的嗓音带着些许沙哑,不复往日的清逸,端的是性感无比。听在游棠耳中的第一反应是高岭之花下凡了,第二反应则是皱起眉头狠狠瞪他一眼,转身跑向路边的商店,不多时提着瓶矿泉水回来塞进他怀里。
叶屿用眼神询问。
看着他这副不明所以的表情,瞬间一股无名火从游棠心头窜起,让她不由得开启了话痨模式:“声音哑成这样,上午是不是根本没喝几口水?不是我说你,都是成年人了怎么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你好意思说自己是学医的吗!这样下去以后哪个病人敢把自己小命交到你手里?”
凶巴巴发射完几枚连发式言语炮弹,游棠冷静下来,总算想起眼下自己“别扭g”的设定,傲娇地把脸撇向一边。
人设崩塌什么的,最讨厌了!
而引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在此刻笑出声来—叶屿瞧着游棠丢给他的后脑勺,拿手盖着脸闷笑连连,引得游棠越发恼怒。
笑什么笑!她的关心有这么好笑吗!再笑下去信不信你喝水都会呛进鼻孔里!
她的心声叶屿自然是无从知晓,于是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笑声才渐渐止住。
“游棠。”叶屿轻轻唤道,低沉嗓音中多了几点笑意,好听得一塌糊涂。游棠急忙控制住想要回头的脑袋,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咦,等等!声音犯规算不算在色里?
游棠一个不注意,就把自己陷进了禅理,等挣扎而出的时候就发现发顶上多了只揉揉摸摸的手,手的主人还在一边笑一边说着什么。她抖抖耳朵凝神听去,只捕捉到一句:“……闹别扭都不忘关心我,你啊……”
叶屿一叹,又揉了揉游棠的头发。
大兄弟,你这笃定的语气和看破一切的喟叹是怎么回事?不要瞎说大实话啊喂!
在这声了然的话语之下,游棠顿觉无所遁形,仿佛被叶屿看了个对穿似的。不甘心己方就此溃败,她原地蹦起大声反驳:“别胡说!谁关心你了!”
“哦?”叶屿挑眉一笑,“那你是承认自己在闹别扭了?”
“……”
好狡猾!居然声东击西!
“我才没有!”游棠鼓起脸颊不承认。
叶屿抛来个不以为意的眼神:“不承认也没什么,反正你也藏不住多久,我等着就是了。”
这是轻视!赤裸裸的轻视!
游棠决定,就冲着这个眼神和这句话,她都要否认到底!
“总之,我不是在关心你,只是一时没管住自己想去世界看看的腿!你……你别想太多!”
说完,她转头就要走,生怕多留一刻就兜不住自己的气势,却忘了头发还在某个人的手里,一个大踏步后眼里顿时泛起泪花花。
嗷!好痛!苍天啊大地啊,谁来告诉我,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如此恐怖的摸头杀?
听着惨呼声,叶屿默默从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的发丝间抽出了自己的手指。甩出个幽怨的小眼神,游棠再一次迈步,一边走一边大口咬下已经开始融化的冰激凌。
“等等!”没走几步,叶屿笑着扬声叫住她。
“怎么了?”游棠头也不回硬邦邦地问道。
叶屿绕到她身前:“你可以言不由衷说不关心我,我却是办不到的。”
游棠瞅着他静待下文,直觉他葫芦里没卖好药。果然下一秒,叶屿换上副无奈表情,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从她手中没收走了冰激凌。
“你忘了自己每到秋天肠胃就会不好的事?生冷的东西还是少吃点吧。”
游棠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满脸不敢置信,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无耻!”
居然抢她冰激凌,这个幼稚的家伙!还有,她什么时候肠胃不好了?
眼看着叶屿一手矿泉水一手冰激凌走远了,游棠恨恨磨牙,只觉千言万语都不足以表达她此时的心情。
“走,咱们去吃饭!”她使劲一跺脚,向站在几米开外等她的白茵茵走去。
围观了全程的白茵茵摸摸肚子:“可是我已经饱了。”
“……”
“叶屿撒的是风刀霜剑又不是狗粮,你饱什么饱!”游棠风中凌乱。连续遭遇霜冻与寒潮,她着实抑郁心塞,只好又买了几盒冰激凌以作安慰,却不想很快就接收到了肚子的抗议。
“不是吧……”
下午的训练才开始,游棠正在太阳灼热的注视下昏昏欲睡,肚子忽然“咕噜”一声。最开始她还不在意,可随着接踵而至的一声又一声,她渐渐垮下脸色。
“不会真让这家伙给说中吧?”她瞥一眼给大家纠正军姿的叶屿,不由得在心里嘀咕,调起全部心神去感受掉链子的肠胃。
许是得知主人对它的“重视”,游棠的肠胃激动了,用突如其来的痛感拼命打招呼。猝不及防之下,游棠笔直的腰杆被痛得一塌,额上又添了一层汗。
噢,冰激凌,你真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小妖精!
忍着痛重新站端正,游棠决定忍到中场休息。可她的肠胃仿佛叛主了一般,不说偃旗息鼓,反而越演越烈,眨眼就从小小气旋扩张到风暴。
眼见被动催生出的洪荒之力一路横冲直撞,还有埋头向下的趋势,游棠顿时顾不得其他,张口就是一声大喊:“报告!”
“说。”叶屿回头望向她。
“我突然拉肚子,请求去卫生间!”
叶屿话音一顿,似乎是没想到中午随口说出的话居然成真了:“去吧。”
游棠撒腿就要跑,不承想刚跑两步便被叫住。
“等一下!”
她捂着肚子郁闷回头,脸上好似写着“又怎么了”四个大字,见叶屿指指她脚下,这才发现自己掉了整包纸。想到办完正事却没有纸的后果,她登时一阵恶寒。
飞去个感谢的眼神,游棠短暂退场,十分钟后才踩着有些虚浮的脚步重新归来。让她意想不到的是,这才是个开始。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训练场到卫生间的两点一线间多了一道越来越蔫的风景线,到第四趟的时候,游棠脚步已经如飘的一般。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半点去病号连休息的意思。
溜是不会溜的,溜了她的黑历史就要多上浓墨重彩一笔了。如是想的游棠上线“倔强”模式,摇摇晃晃又站回了属于自己的萝卜坑里。
“你怎么样?”一旁的白茵茵眼神担忧,悄声道。
游棠努力无视掉余光里叶屿拧起的眉头,吁口气故作轻松回应:“我没事,有太阳晒着舒服多了……”
嗯,就是有点晕。
刚在心里补完后半截话,她忽然脑袋一沉向地上栽去。白茵茵惊呼一声正要去拉她,却有人更快一步把人捞进怀里。
“谁有藿香正气水?”叶屿沉着脸问道,伸手解开游棠迷彩服领口的扣子给她透气。白茵茵从口袋掏出藿香正气水递过去,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叶屿站得比她远反而比她动作还快。
灌完一瓶藿香正气水,叶屿给七连其他人留下句“全体休息十分钟”,背起游棠就往外跑,一路经过好几个医疗点都没有停下的意思,竟是要把人直接送到校医院去。
“你给我喝藿香正气水了?”游棠悠悠转醒,昏昏沉沉伏在叶屿背上,满嘴又苦又辣的味道。
叶屿“嗯”一声,脚下继续生风。
“好难喝。”游棠吐槽,张嘴向叶屿哈出口气。
叶屿瞥她一眼,双手用力把她颠了颠,示意她不要闹。游棠也就真的不闹了,环住他的脖子老老实实一动不动。还是叶屿没忍住问道:“你中午吃的什么,怎么肚子闹成这样?”
游棠沉默如松。
久不见回应,叶屿又颠了颠她:“睡着了?”
“没。”
“那就说说你中午的食谱。”一看就知道这丫头乱吃东西了,想到方才游棠恹恹的模样,叶屿不由得放缓了语气,“放心,不说你。”
游棠环住的手臂紧了紧,脑袋歪靠在叶屿颈边,望着他乌黑的瞳仁声音软软道:“我老实交代,请求组织从宽处理。”
她的意识还有些混沌,全然忘了脑袋灵光时的小纠结,只知晓眼前是她喜欢已久全然信任的人,又因身体难受,话语中不自觉就带出几分撒娇和依赖。
听在叶屿耳中,却让他有序的步伐一乱,脸上也悄悄爬上了几丝可疑的红晕。他努力散去脸颊的热度,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道:“你说。”
好在此时的游棠双商短暂下线,也听不出来什么,只小声“坦白”:“我又吃了冰激凌……”想了想,她伸出三个手指,又补上一句,“三个。”
“胡闹!”
叶屿“唰”地沉了脸色。
游棠感受到他腾起的怒气,声音更小了:“我知道错了……”她皱着鼻子有些委屈,“你答应不说我的。”
“好好好,不说。”叶屿无奈叹气,对这样的游棠没辙。回头望着她依旧萎靡的模样,他加快速度冲进眼前敞开的玻璃门内,熟门熟路地把人送进一间诊室。
诊室内坐着个乐呵呵的老人,一副老顽童的样子:“叶屿来啦?哟,还带着个姑娘!”
“小姑娘这是怎么了?”他跟着叶屿移到病床前,看叶屿小心翼翼把游棠放上去。
“她拉肚子了,还有些中暑。”叶屿替游棠擦擦额上冷汗直起身来,“现在是训练时间,我走不开,麻烦院长帮我照看下她,下训我立刻就来接。”
想了想,他又补了句:“我没来之前,您千万别让她乱跑。”
老院长抖抖两撇花白眉毛:“去吧去吧,人我给看着,保准还你个精精神神的小女朋友。”
门边的叶屿脚步一顿,带着耳根一抹红不淡定地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把一切尽收眼底的老院长爆出一声长笑,一边笑一边对游棠道,“你看他刚才的慌张样子,都差点撞门上了,哈哈哈哈!”
“有这么好笑吗?”游棠无语。
“有!当然有!”老院长连连点头兴致盎然,“谁让叶屿这小子平时总一副天边云彩的臭屁样……难得能看到他紧张,这都是托你的福啊小姑娘!”
他宛若见到什么新奇物事的惊叹表情,让游棠不由得有了种化身动物园大猩猩的感觉。她终于忍不住吐槽道:“您好恶趣味。”
“怎么就兴你们小年轻腻歪,还不准我们这些老年柠檬精酸一酸?”老院长捋捋胡子哼道,继续研究眼前这个把自己得意门生拉回凡间的小姑娘。
老年柠檬精……
“您老人家真潮。”游棠干笑,“不过……您能不能帮我挂上吊瓶再研究?”
“哎呀!差点忘了!”老院长一拍头,终于想起遗忘在脑海深处的正事,连忙按铃喊医助送药,还不忘小声自言自语道,“小姑娘除了活泼一点跳脱一点好像也没什么特别……要不做个切片仔细看看?”
不知道有成为“切片”危险的游棠很快睡着,待挂完水又跑了两次厕所,这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伴随着大喇叭里吹响的解散哨,她蹦下病床在屋里活动着筋骨,等叶屿来接。
岂料叶屿还没到,巡视完的老顽童院长先回来了:“小姑娘身体不错嘛,这么快就活蹦乱跳了。”
“是您的药对症。”游棠笑嘻嘻道。一老一少礼尚往来相互夸赞,不一会儿不大的诊室里就充斥着“花式彩虹屁”。
“你这姑娘好,比起叶屿那锯嘴葫芦乖巧多了!”老院长笑得合不拢嘴。
“好听您就多听点。”游棠也笑,心想自己总算逃脱了被围观的命运。笑着笑着,她的思路顺着话头不知不觉拐到叶屿身上。
还学医呢,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回想到下午叶屿又哑了几分的嗓子,她抿抿嘴,忍不住问道:“院长,您能不能给我开一盒对嗓子比较好的药?”
“对嗓子好?”老院长疑惑,“你嗓子好好的开什么药……喔!”他忽然语调一转,投来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游棠交握着两手,努力保持淡定,殊不知渐渐转红的脸颊已经暴露了她。老院长看在眼里,饶有兴致道:“药自然能开,但是你得说说是给谁开的?”
瞧见老人家眼里瞬间升起的狡黠之光,游棠捂住头忍不住就是一声哀叹。院长不应该是刻板严肃,或是和蔼可亲,抑或是德高望重的形象吗?怎么她眼前这个不止恶趣味还八卦呢?
老院长显然是个务实派,很快就把一盒药推到她面前:“来说说?”
“院长……”游棠无奈。
“撒娇无效。”老院长抖着胡子严肃道,“说不说?不说我可扣叶屿平时分了?”
这样都行?
游棠一脑袋磕在桌上,深恨自己多嘴,又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她连忙向后一指大喊一声:“就是他!”
喊完她冲向门口,一把将药盒拍到匆匆而来的叶屿手里,自己迈开飞毛腿转眼就跑得不见人影。留下叶屿看看药再看看乐得前仰后合的老院长,一脸不明所以。
头一天军训就出了状况的游棠第二天又出了状况。
她午休一向起得早,因此平时都是她踩着点叫醒宿舍里其他三个人,结果这天不慎睡过,被白茵茵拍醒的游棠骤然发现,她们已经徘徊在迟到的边缘。
“快起来!要迟到了!”两人手忙脚乱地摇醒另外两个人。
一时间—
“我的鞋呢?”
“等等我,擦个防晒!”
“来不及了,路上擦!”
“帽子别忘了!”
鸡飞狗跳中,时间悄然跑过两分钟指向三点整,四个女生狼奔豸突般奔出宿舍楼。
同一时间,操场上集合的口哨已吹响了。
“我们……不会挨罚吧?”一个女生边跑边扣外套的扣子。
另一人忙着喷防晒霜:“肯定会,昨天迟到的就挨罚了。”
“要跑三圈呢。”白茵茵抖了抖,有些期盼地看向游棠,“你和教官关系好,他会不会因为你罚轻一点啊?”
“他别因为我罚得更重就万幸了。”游棠把有些松散的头发重新扎紧,她有些内疚,“对不起,都是因为我睡过了才害得大家迟到。”
三人忙摇头。
等她们赶到的时候,七连已经点完名开始训练,叶屿正分解动作向大家教授军体拳。幸运的是,叶屿没有加重惩罚;不幸的是,四个女生还是要顶着烈日跑三圈,而且游棠总觉得叶屿还有什么后手在等着她。
果不其然,跑完三个室友都归队了,只有她被叫住:“游棠,出列。”
他又搞什么幺蛾子?
她试图用眼神冲击叶屿充满罪恶的灵魂,可叶屿早就修炼得道,整个人岿然不动:“给大家示范一遍军体拳。”
你还真说得出口!
她瞪着叶屿,无声道:你是教官你怎么不上?
叶屿微笑:因为我懒。
游棠也笑,咬牙切齿地笑:我也懒。
她整个人散发着抗拒的气息,打定主意不让叶屿轻易得逞,却不想叶屿施施然退开两步,张口就道:“格斗准备!”
冷不防之下,游棠被口令偷袭成功,下意识摆好了准备动作,等下一瞬反应过来,她真想拳打自己脚踢叶屿。
现在装晕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不及,游棠自认丢不起这个脸,那就没办法了,上吧。
见她准备好了,叶屿开始发出口令。游棠沉着脸循声而动,把摆了自己一道的某人当成假想敌,出拳踢脚虎虎生风,看得七连一众人缩缩脖子,反应不约而同。
男生们:游棠同学好可怕!
女生们:游棠同学好帅气!
正主叶屿倒没什么不适,甚至嘴角还噙了抹笑,目光随着她的动作游走看得认真,时不时还点个头很是满意的样子,生生让游棠回想起小时候被他检查作业的情景。
一套打完,游棠郁气尽解神清气爽,瞥了眼叶屿转身就走,再也不给他可乘之机。
嗯,有耍小脾气的劲儿,看来身体是没问题了。叶屿望着她的背影如是想到。没错,绕了这样大一个圈子,其实只是叶屿想知晓她的病好得怎么样了而已。
至于为什么要如此麻烦,今日份外幼稚的叶屿表示,他就是突然想逗逗游棠而已。
这天晚上多了军训拉歌环节。
s大二十个连队两两配对,七连分到了隔壁建筑院的八连。与女多男少的七连恰恰相反,八连男多女少,因此还未正式开始,泾渭分明的两支队伍就打得火热。
“不如这样,把我们连的女生和你们连的男生换换,直接组成和尚队和娘子军得了。”方迭言搭着叶屿肩膀笑道。他今年大三,是八连的教官,也是叶屿的直系学长。
叶屿表示没有意见,于是在征得双方同意后,两连迅速进行了人员调整,并拉成圆弧向两边散开,形成一衣带水的“楚河汉界”。
那么问题来了,方迭言摸着下巴问道:“咱们坐哪儿?”
叶屿脚步一抬走向分界线,挨着汉界边的游棠把自己填了进去,顿时对称的两个半圆成了玦状:“我坐这里就好。”
转眼场上只剩方迭言孤零零站着,他这才后知后觉到一个问题:“你是要把主持的活儿丢给我一个人?”
“怎么能说丢呢?”叶屿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尊老爱幼是咱们的传统美德,这种重要场合我可不能抢师兄的风头。”
“别跟我打太极,我知道你就是懒!”方迭言简直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气咻咻地瞪着叶屿,伸手就要拉他起来,“咱俩的年纪明明一样大,我算不上老你也称不上幼!快起来,跟师兄我一起承担!”
“年纪虽然一样,可师兄资历老啊。”叶屿笑吟吟,脚下丝毫没有移动的意思。
眼见这位陌生师兄被气得倒仰,游棠直接给叶屿送出个鄙视的眼神。真是的,师兄如此呆萌可爱,怎么能这样对待?
“这位师妹,你是不是也觉得他在无理取闹?”
她强有力的目光被方迭言注意到,顿时让可怜师兄有了种在茫茫人海中找到组织的感觉。果然公道自在人心啊!
来吧师妹,和我一起抨击这个无耻的家伙!他双手握拳目光锃亮,只觉霎时春回大地,冷漠被播撒的真情覆盖,温暖重回人间。
却不想—
“没有啊,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游棠用极其真诚的语气与极其不真诚的内容回应。
方迭言瞬间体验了一把坠入深渊的刺激感。不是……师妹你咋还带临时叛变嘞!
因为从来就不是一伙人啊!
关键时刻游棠立场一如既往的鲜明,她同情地望望方迭言,真心实意希望他以后找队友的时候能擦亮眼睛。
就在方迭言捂着胸口一脸惨遭背叛的时候,叶屿摸摸游棠的头目露赞许,给他又补上了重重一击。
好了,可以了,他都明白了—唱独角的从来只有他,某个厚颜的家伙早就暗度陈仓唱起了双簧。被10086点暴击命中的方迭言带着两行泪惨淡退场。
“这样打击师兄真的好吗?”
“没事,他皮糙肉厚。”叶屿一扬下巴,“看,他已经把满腔热情投入到拉歌中去了。”
果然下一秒,一声大喊就在场地内炸响:“姑娘们唱起来!”
注视着场中左呼右喊调动气氛的方迭言,游棠头上滑下两道黑线。这么快就原地满血复活,师兄你是属小强的吗?
看着她专注的模样,叶屿抿紧唇线忽然道:“你刚才喊他师兄。”
“嗯?”游棠瞅着他不明所以,“不喊师兄难道喊师姐吗?”
“我现在大二,比你高一届。”
“所以?”
“所以你是不是也应该喊我一声师兄?”
游棠石化:“你有毒吧叶屿?”
刚才喊方迭言是她随口而为,可在叶屿正儿八经提出来后她莫名就喊不出口了—毕竟师兄师妹什么的,想想就有点小羞涩呢!
而叶屿目光清明眼神认真,看起来一派正常,只是说话带上了些诱哄的意味:“来,喊一声试试看?”
“你清醒一点!”游棠无言。还试试看,怎么不满意是不是还要退货?
“呔!妖孽速速现原形!
“嘛哩嘛哩哄!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巴啦啦能量!”
闭着眼一通瞎喊,再睁开眼她绝望地发现,叶屿还是先前那副样子。怎么回事,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偷换了叶屿的原装配置吗?
行,不就是喊声师兄?她喊!
游棠抓起身旁喝完的空瓶拧开高举过头,把瓶口对准了叶屿:“二师兄!我喊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叶屿摇摇头取走她手中的瓶子,眼里蕴满笑意:“把‘二’字去掉。”
“我的天!”
在反常的叶屿面前,游棠的理智终于宣告崩塌。她扑过去抓住叶屿的领子就是一通猛摇:“你这个盗版冒牌货!快把原装的叶屿还给我!”
“好了,我的武术权作抛砖引玉,接下来就看各位学弟学妹的特长绝技了……哎,你们俩要武斗到中间来,也让大家开开眼啊!”
方迭言耍完一套招式,引得气氛火热,正准备功成身退,余光瞄见角落里正在上演“全武行”的叶屿和卧底师妹,登时睁大眼睛兴奋无比。
他一声咋呼,单方面“施暴”的游棠瞬间被所有人目光集火。还没揪出叶屿反常原因的她动作一僵,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向罪魁祸首咧开一口白晃晃的好牙。
“武斗就算了,师兄指导我几招怎么样?”
方迭言后背一毛,见游棠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忙凑到叶屿身边小声道:“喂!你不拦着点?我学了八年散打,万一没收住劲这妹子就惨了!”
“你打不过她。”叶屿睨他一眼淡定下结论。
真的假的?方迭言一步一回头上场,望着对面纤瘦的身影半信半疑。不到两分钟,他信了。
“不打了,不打了!”他跳出战圈,向游棠连连摆手,“深藏不露啊妹子!在下不敌,请求换人!”
“换谁?”游棠转转手肘,收回出到一半的拳头。
“他!”方迭言闪到叶屿身后,“你刚才不就在和他打吗,正好现在补上。”
“我可赢不了她。”叶屿摇头。
“现在不是谦虚的时候啊兄弟!”方迭言把叶屿往前推了推,“我扛不住了,妹子的甜蜜暴击就还给你了!”
叶屿只好无奈顶上。
两人是一起从部队里训出来的,小时候也没少切磋,彼此的套路早就熟得不能再熟。见状,游棠变化路数,使出了这两年学来的野路子。
本以为可以打叶屿一个措手不及,却不想被轻松拆招。她不信邪,又找着机会故技重施,可都被一一化解。游棠这才有些明白,她和叶屿不是势均力敌,而是叶屿高自己一筹。
这家伙,藏得够深啊……
“为什么让着我?”借着错身而过的时机,游棠挫败地问道。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身手还算不错,原来很大程度上都是叶屿注水的结果?
“不是让着你。”叶屿低低一笑。
“那是什么?总不会是你吃了大力菠菜发挥超常吧?”游棠追问,觉得自己一颗纯纯的少女心受到了欺骗。
“是因为我从来都赢不了你啊……棠棠。”叶屿收了动作,声音忽得温柔起来。
“你叫我什么?”头一次听叶屿这样叫自己,游棠悚然,脚下一崴就向前栽去,连前半截的重点都没注意到。
“我从来都赢不了你。”似笑似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被一双揽起的手臂接住,抬头正望进熟悉的一方天地,一方不论狭小还是浩渺,都盛着她和所有温柔的地方。
嗷,她现在应该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是该深情回应,还是欲语还休,或是羞涩而笑?在烧煳一片反射神经后,游棠脑袋一抽,毅然选择了备选方案外的第四种反应—
“那……那啥,我妈喊我回家吃饭我先走了你留步不用送!”
没错,当美梦照进现实,化作一份期待已久的真挚感情摆在面前,理智被谋杀的游棠同学却选择了落荒而逃。一路奔回宿舍扑倒在软软的床上,她抱着被子一通蹂躏,好半晌才平复乱窜在四肢百骸中的鸡血,这才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来,她为什么要跑?
顶着一头鸡窝坐起,她不由得唾弃起关键时刻就了的自己。真是的,这样好的机会白白浪费,如果再来一次的话……好吧,再来一次的话,结局应该不会有什么改变。
怎么办,她要被自己蠢哭了。
游棠呻吟一声倒回床板,把好好的一床被子扭成了八爪鱼,望着天花板面如死灰,深深陷入了自我怀疑。
然后她眼睛一闭睡着了。
今朝有觉今朝睡,明日愁来明日忧,至于实在难解的烦恼,就交给时间好了—游棠如是想道,把群魔乱舞的脑袋扫扫干净,安心沉入了梦乡。
然后她做了个魔鬼梦,梦见叶屿中了邪似的,在旁一脸深情地喊她“棠棠”……有没有搞错,要叶屿情绪外露,她还不如期待太阳从西边升起!
连番受到惊吓,游棠霍然睁开眼,在天光大亮时翻身下床,使劲拍着脸告诫自己“梦是反着的”,这才洗漱出门,却不想在食堂外的小径上和叶屿狭路相逢。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天。嗯,很好,太阳依旧从东边升起,她可以放心……个鬼咧!
五步外,叶屿眉眼含笑,丝毫不受她神色变幻的影响,招手唤道:“棠棠。”
虽然他的声音和语调都该死的好听,但从小被叶屿连名带姓喊到大,游棠表示她十分不习惯,直到叶屿扬起尾音,疑惑地又唤了一声,瞬间如羽毛般挠进了她的心缝里。
啊,不习惯什么的,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游棠暗戳戳道,随即甜甜应声,乐颠颠奔了过去。
chapter11 论醉酒的重要性
短暂又漫长的半个月就在相爱相杀中悄然度过,不知不觉,游棠和叶屿似回到了从前,关系也和缓下来。
“火辣辣的心啊,火辣辣的情,火辣辣的小辣椒她透着心里红……”
游棠哼着歌从校园中穿过。夏日仅存的热情似乎都奉献给了军训,霎时灿烂过后转眼就委顿下去,换了秋风降临人间。才两三日的工夫,s大就仿佛披上了灿黄的新衣,到处都是一番新景致,其中以梧桐大道尤甚。
梧桐大道是s大的一条主干道,两侧遍植梧桐树,此时在秋意的抚摸下,繁茂的树冠层层渲染,顶部尚是青翠的颜色,底端却已染上大地的色泽,更有急切者借风松开树枝的脉络,迫不及待想要回归土壤的怀抱。
高年级的学生早已对这幅景象司空见惯,很少驻足观赏,可刚结束军训的新生们却新奇不已,三五成群地流连在此,或嬉闹,或拍照,或惬意地坐在长椅上谈天。
游棠被这份热闹所吸引,不由得转进来,踩上铺展在脚下的斑黄地毯,每走一步,就能奏出一段独特的音符;不时有新的落叶穿插在风的咏叹中,带来自己的华彩乐章。
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游棠眨巴着眼睛,许久才想起幼时确实来过这里,她还从一个小男孩手里抢了片好看的梧桐叶带回家,在妈妈的帮助下做成了书签。
一时兴致大起,她蹲下身想捡几片带回去重温童年记忆,正挑挑选选不亦乐乎,一个颀长的身影投在面前。
“你来得正好!”游棠头也不抬,把几片脉络清奇的叶子塞进叶屿手里,又重新投入到甄选中去。
“你这是在干吗?”叶屿捏着叶子一脸纳闷。
“重温童年。”游棠又递来几片,“哎,你知道吗,小时候就在这里,我从一个小男孩手里抢了片特别好看的叶子做成书签……只可惜后来丢了,我还难过了好久。”
“你的童年我不清楚。”叶屿摇摇头,慢吞吞道,“不过我知道,那个小男孩很可能就是我。”
游棠霍然转头:“你也被人抢过?不对,应该说……你被我抢过?”
叶屿伸出手比画着大概形状:“如果你抢的那片是蝴蝶状,那就是我没错了。”
游棠直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抓起把叶子递到他面前:“我现在给你补上来得及吧?”
“你随手一把叶子就想把我打发?”叶屿玩笑道,“怎么也得把你压上才能还清这么多年的利息吧?”
“你比资本家还吸血!”游棠撇撇嘴。
她正要继续自己的大业,却被叶屿提溜着领子拉起:“别挖宝了文艺少女,快点起来洗洗手跟我走。”
“干什么去?”游棠把挑好的叶子妥帖地收进包里,又怕被压坏,干脆把原住民两本书转移到叶屿包里。
叶屿顺手拎出她的手机,指着她满屏的未读消息笑道:“看见没有?李啸说组织了聚会要给咱们接风洗尘。”
“哎呀,我关静音了!”游棠惊呼,连忙接过细看起来,“哪有人都回来快两个月才接风洗尘的?我看是借咱们的名头满足他自己的玩心吧。”
“他这段时间被李叔叔关了禁闭,难得能出来放风。”叶屿点点头,显然是赞同她的说法。
正说着,李啸的电话就打来了:“我说姑奶奶,你是被外星人绑架了还是掉进黑洞了,怎么大白天还失联啊?”
“你也没提前通知今天有活动啊!”尽管电话那头的人看不见,游棠还是没忍住翻出个白眼。
“我也没想到这个理由能放我出门啊!”李啸急吼吼道,“总之大家都到了,你们俩也麻溜点!”
“为了玩你也是够拼了!”游棠吐槽,“地址发过来,我们现在就走!”
“喳!”
出校门拦下辆出租车,不到十分钟两人就站在了“禅心清吧”门口,顺着侍应生的指引,他们成功地和当年游棠麾下的“拍砖小分队”会合。
“小李子,你还真是对酒吧情有独钟。”游棠瞅向“刑满释放”的李啸,“上次被你坑了就算了,你今天千万控制住自己,别把大家都坑进去。”
“咦,啸哥你干什么大事了,给大家分享一下呗!”立时就有人嗅到不同寻常的味道,嬉笑着追问。
“牺牲自己娱乐你们?”李啸横他一眼,“我看起来有这么傻吗?”
“有!”游棠接茬,“我都怕我妈不让我跟你玩。”
满堂哄笑,唯有李啸气歪了嘴巴。
眼见从李啸嘴里挖不出什么消息,一众损友齐齐把目光转向游棠:“棠棠姐给我们讲讲呗?”
“不许讲!”李啸拍案而起。碍于叶屿在场,他没敢去捂游棠的嘴,只拿一双眼发送威胁,“你要是说了,黑历史我就不帮你瞒着了!”
“我的黑历史你也基本有份吧?”为确认,游棠还特意筛了筛回忆,然后才继续道,“我倒霉你也跑不了啊!别忘了,你爸还在家盯着你呢。”
李啸呼吸一滞,显然是没想到这一茬儿。
“这样吧。”游棠笑眯眯道,“大家来举手表决……同意我讲的请举手!”
李啸黑漆漆的脸顿时被一片举起的手遮挡。此时此刻,他唯一的想法就是交友不慎。
恰此时悠扬的铃声在热闹中响起,看见班导来电,叶屿冲大家摇摇手机走出去接听,和送酒的侍应生擦肩而过。
李啸点了些调酒,因此侍应生甫一进入,一股酸甜香气便扑面而来。游棠抽抽鼻子,好奇地望过去:“这些都是酒吗?好香啊。”
“对,都是调制好的鸡尾酒。”侍应生笑着应声。
于是游棠像个好奇宝宝似的,睁大眼睛全神贯注研究颜色各异气味也不尽相同的一杯杯酒水,全然遗忘了就要吐露的故事,看得李啸喜上眉梢。
这酒送的好啊送的妙,一下子就把这姑奶奶的注意力都拉走了!
不如……
他换上一抹坏笑,清清嗓子凑到游棠身边,就要实施自我拯救大计:“游棠……哦,不,棠棠姐!说了半天你也累了吧?不如喝点东西?”
“这些吗?”游棠指指眼前一溜的缤纷色彩,一副心动又犹豫的样子,“我没喝过酒,会醉的吧?”
“哪能啊!”李啸使劲怂恿,“这些鸡尾酒度数都不高的!再说了游爷爷和游叔酒量那么好,你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不是?”
他一番挑挑选选,端出杯放在游棠眼前:“看这个zobie!虽然名字恐怖了点,但口味绝对不会让你失望!而且里面加入了大量的果汁—来,闻闻看,是不是有很浓的菠萝味?是不是很想尝尝?”
鼻端萦绕着酸甜的水果气息,游棠把杯子端在手里,隔着剔透的玻璃细瞧这一捧夹着冰块的橘色液体:“为什么要叫它僵尸?”
“因为喝多了就会觉得自己跟僵尸一样。”李啸摊手,“不过你只喝这么一小杯的话,应该是体验不到这种感觉的。”
听了他的话,游棠渐渐放下心,试探着抿了一小口,味蕾上的新体验让她亮了眼睛,如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喜。她舔舔唇,长鲸吸水般喝个干净,转眼满满一杯就空空如也。她放下杯子,颇有些意犹未尽。
“好喝!”她笑眯眯道。
见游棠喝得快,李啸本还有些担忧,又见她一脸餍足没什么不适,这才放下心,笑着伸手拍向她的肩:“可以啊!不愧是棠棠姐,第一次喝酒跟没事人一样……哎?”
他的手才搭到游棠肩膀上,游棠却突然向下一塌趴在了桌上,看起来就像是被他拍倒的一样。李啸吓了一跳,连忙摇了摇她:“游棠!你怎么了游棠!”
其他人也纷纷围了过来,一脸不明和担忧。
在众人的注视中,游棠抬起自己仿佛调了糨糊的脑袋,不紧不慢地露齿一笑:“有点晕晕的……咦,我是不是醉了?”
醉了?
这不科学啊老铁!你们老游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好酒量呢?被你剁吧剁吧和节操一起喂人类好朋友了吗?
就在李啸风中凌乱的时候,叶屿回来了。
“她喝酒了?”他皱眉看着一旁的空杯问李啸。
李啸语无伦次:“我……我以为……以为她酒量应该不错嘛。”期期艾艾半晌,他猛地叹气,“唉,她怎么就醉了呢!”
叶屿听懂他的意思了:“因为她随关阿姨,沾酒就醉。”
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李啸一阵瞠目。他正要仰头保持四十五度角明媚忧伤,却见叶屿半扶半拉起游棠。
“我先送她回去,你们慢慢玩。”
明媚忧伤什么的,都见鬼去吧!李啸立时回转脑袋,向叶屿大力挥手告别。走吧走吧,走了就没人揭他的短了!
也许是他的意图太过明显,已经走到门口的叶屿脚下一顿,挂上亲切无比的笑向一屋子眼巴巴的小弟道:“你们之前不是想听李啸的故事?正好我明天空着,给你们分享分享怎么样?”
“没问题,叶哥!”
“好的,叶哥!”
“叶哥明天见!”
四起的欢呼声中,李啸亲临友谊破碎现场,体验了一把世界对他深深的恶意。
清吧的大门就像光影的分界线,里面有熏暖的灯火在低语,外面则被黑夜紧紧抱拥。
叶屿拐进便利店买热牛奶,出来的时候就见游棠蹲在路边,借着头顶的路灯看蚂蚁搬家。他一笑走近,递出手中的牛奶瓶:“喝了会舒服点。”
游棠抬起头,脸上白皙如常,若不看她迷蒙的眼神,根本想不到她已经醉到迷糊。尽管酒量差得可以,她的酒品却好得不得了,整个人安安静静的,好像一个仿真版娃娃。
只见“娃娃”摇摇晃晃站起身,盯着眼前的牛奶瓶好一会儿,突然向后退一步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可以,妈妈说过不可以喝陌生人递来的东西。”
叶屿哭笑不得:“我又不是陌生人……我是叶屿啊。”
“你才不是。”游棠摇摇头振振有词,“你的眼睛挤在一起,鼻子嘴巴也是歪的,哪里是叶屿?”
被“换脸”的叶屿一阵无言。他摩挲着手里温热的瓶子,思索着怎样才能给自己验明真身。游棠却凑上来绕着他走了两圈,抽抽鼻子下结论:“你身上有叶屿的气息,你是不是认识他?”
叶屿本人对此表示好奇,他的气息是什么样的?
“这个不重要啦!”游棠挥挥手,皱起眉头追问,“你到底认不认识他嘛?”
没被认出来,叶屿有点不开心,瞥她一眼淡淡道:“我是他朋友,他让我来接你。”
游棠没听出来话里别的意味,只当眼前人真的是叶屿的朋友,便接过牛奶放心喝了起来,似乎叶屿认可的人在她面前自动打上了“靠谱”的标签一样。叶屿叹口气,被她这一番举动捉弄得没了脾气,暗自决定等这丫头清醒后谈谈“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重要性。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牛奶喝了大半,游棠的眼睛也被热气熏染上了一层水雾。她愣愣地望着“叶屿”,目光却像划破虚空,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是不是叶屿又要离开,所以才让你来接我?”
“什么?”
叶屿下意识皱了皱眉。他见游棠面色不对,思路不由得往深处拐去。思来想去却觉得迄今为止,唯有在部队的这两年算得上是离开。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良久不得解,满腹疑惑的叶屿干脆用不解的语调试探道:“为什么这样问?他不是一直都在?”
“才没有……”游棠摇头,“他两年前就离开过一次,两个月前才回来……这两年我根本联系不上他!”
她歪着头问:“你不是他朋友吗?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哦,我一时没想起来。”叶屿忽略脑海里浮出的莫名怪异感,随口回应道。他观察着游棠的神情继续探话,“他在一支特殊的部队里,训练期间隔绝了通讯,你联系不上不是很正常吗?”
“部队?”此话一出,游棠顿时愣住了,她垂下眼睫,目光透出几分茫然,“我不知道……他没有告诉过我……”
发现叶屿在自己面前状态失联,却在他人面前行踪透明化,这个认知顿时让醉酒后格外玻璃心的某只小辣椒难受了。
叶屿也愣住了,一个猜测忽地飘进他的脑海。这个猜测让他猛然起身,目光紧紧锁在眼前人身上,连声音都压入了急促:“你不知道?”
见游棠点头,他满脸不可置信,忍不住追问:“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走之前明明给你留了信讲明了去处!”
游棠现在的脑力,就如同偏远地区时断时连的信号一样,完全没有怀疑眼前这个“叶屿的朋友”是怎样得知其中详情,只忙着回溯当年的记忆。
“没有!”半晌后,她使劲摇头否认,声音染上些许不满,“就算你是叶屿的朋友,也用不着骗我吧?别说是信了,他一个字条都没留下……当时把我们都急坏了!”
原来是没有收到他留下的信吗?
脑中的迷云豁然消散,叶屿舒展开皱紧的眉头,望着噘着嘴的游棠若有所思。
虽然不知道这其中哪里出了岔子,但总算找到问题的根源了不是?那么接下来只要找个时间消弭误会,一切也就迎刃而解了—老实说,某人小脾气什么的,叶屿还是略有些吃不消。
而在他理清了来龙去脉因果缘由的时候,游棠也灌完最后一口已经不怎么热了的牛奶。跟眼前这个“叶屿的朋友”一通絮叨,她心中的郁结尽散不说,还对先前多愁善感的自己颇为嫌弃。脑热之下,她把手里空瓶往旁边一拍就要立fg:“要是叶屿他再玩消失,我就……”
“你就怎样?”叶屿好奇。
游棠嘴巴张了闭闭了张,语塞良久挫败道:“我不知道……”
“哦?”叶屿悠悠挑眉。这丫头居然有无计可施的时候?
游棠顿时大倒苦水:“这家伙太奸诈了!回来以后态度好得不得了,搞得我都不好意思跟他计较,只能自己暗戳戳腹诽,差点憋出内伤!”
她长叹一声,目光无限萧索,觉得人生真是惨淡。
“本来还想着打一架出出气,结果两年不见,我压根就打不过他了……唉,你别光听啊,给我出出主意呗!”
瞧着她眼巴巴的模样,叶屿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伸手捏捏游棠的脸颊,清咳一声正正脸色,“善解人意”地支着儿:“其实……这事很简单。”
闻言,游棠整张脸都传达着“求解”二字。
“既然放了你两年鸽子,那就把他赔给你做补偿怎么样?”叶屿一本正经地把自己卖了。
“真的吗?”游棠的眼睛瞬间放亮,半点bug也没察觉到,整个人兴高采烈地跳了起来,“你真是个好人!”
平生第一次被发好人卡的叶屿抽抽嘴角,终于良心发现停止了对醉酒少女的“坑蒙拐骗”:“走吧,送你回家。”
“你知道我家在哪儿吗?”游棠笑嘻嘻道,“不知道吧?我告诉你啊—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魔音来得猝不及防,叶屿脸色一僵,垂眼望着她引吭高歌一言不发。见他反应平淡,游棠撇撇嘴:“好吧,我家不在东北,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喂,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因为你家就在我家对面啊!叶屿面无表情地默默道。
“你这人真没意思。”游棠冲眼前的石桩子跺跺绵软的脚,转身迈着七拐八歪的步子就要自力更生。叶屿捂着头无奈地叹息一声,连忙跟上去,不时把走出s形步子的醉鬼拉回正轨。
偏偏醉鬼还不自知。
“不用拉我,我自己能走……你看我走得多直!”
是,直得快赶上波浪线了。叶屿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在酒的后劲的作用下,游棠人是越来越迷糊,兴致是越来越高涨—若不是叶屿拦着,她已经要跟街边的花花草草握手了。
喝醉的游棠什么的,简直太可怕了!叶屿下定决心,以后要让游棠离酒远一点。
握手不得,游棠撇撇嘴,有些不高兴地甩了甩手,但很快她又被不远处的动静吸引走了注意力。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有人当街欺负弱女子!”她撸起袖子热血上涌,怒视着斜前方相对而立剑拔弩张的一男一女,拔腿就要冲过去。
“你干什么?”叶屿连忙一把拉住她。
“你没看见吗?那个女孩子被坏人缠上了,我得去帮她!”游棠跺跺脚,“救人如救火,你快点放开我,晚了就来不及了!”
“就你这醉醺醺东倒西歪的样子,到底是救人还是帮倒忙还两说呢。”叶屿拍拍她的脑袋,又望望那边争执不休的两人,“再说了,人家情侣吵架,你去瞎掺和什么?”
“咦?”
闻言,游棠有些不信,睁着醉眼把那两人看了又看,趁叶屿不注意突然拐着步子靠近,站在吵得难解难分的情侣旁边想要弄弄清楚。
身旁多了个“求知若渴”的人乱入,硝烟浓郁的气氛也多了丝不知从何而来的古怪尴尬,小情侣对视一眼,默默地闭上嘴。
“抱歉。”落后一步的叶屿赶上,向两人充满歉意地点点头,拖着游棠就要赶紧离开。
回家的一路上天雷勾地火霹雳带火花,游棠尽出幺蛾子,生生折腾得叶屿在十月底出了一头大汗。好在大院就在眼前,叶屿吸口气平复着略糟糕的心情,开始了对扒着大树不撒手的某人新一轮的劝说—某人坚称此树骨骼清奇,非合影不得走。
恕他眼拙,诚然这树老了点,可他实在不能从一棵掉得叶子都不剩几片的树上感受到“骨骼清奇”这四个字……不对,一棵树跟骨骼清奇有个毛线关系啊喂!
“不是已经给你拍了十来张合影?”叶屿木然道。
“拍得多有什么用,一张都没拍出这棵树的仙风道骨!”游棠猛摇头,举着手机在叶屿脸前直晃悠。
叶屿瞅着眼前手机壳上向他咧嘴大笑的皮卡丘,心情更郁悒了。好吧,是他孤陋寡闻了,那么谁能好心告诉他,怎样才能拍到一棵老树的仙风道骨?成精吗?
眼见失败再一次冲他咧嘴而笑,叶屿心塞得简直要扑倒在地。既然动口没用,就只好选择动手了—他干脆利落揪下游棠,两臂一张把人打横抱起转身就走,整个过程还不到三秒。
正忙着和树交流感情的游棠眼前一花,回过神来已经被抱着进了大院的门,她呆呆抬头,定定瞅着近在咫尺的一张侧脸。
被人一眨不眨地看着,纵然知道她醉着,叶屿还是有些不自然。又怕她继续折腾,便多分了些心神垂眼留意,却正好瞧见游棠掩嘴打出个哈欠,头一歪靠在他肩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了过去,转眼就有微沉的呼吸声传来。
“……”
莫名有种被套路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明撩不成反被套路的叶屿满心复杂地敲响了游家的大门。
“应该是棠棠回来了。”屋里,刚旅游归来的游家二老正在看电视,游爷爷笑眯眯起身去开门,“棠……怎么是你小子?”
第一眼落在叶屿身上,游爷爷挑眉有些讶异,紧接着目光一滑瞧见被他抱着的自家孙女,登时就不淡定了:“你你你!棠棠……你把我们棠棠怎么了?”
叶家这小子对棠棠有意思他知道,可这小子胆也太肥了,八字还没一撇居然就敢当着他面抱棠棠!太过分太不把他这个老人家放在眼里了!
游奶奶也闻声而来,刚靠近门口就闻到了淡淡的酒味,再看叶屿一脸无奈哪还有不明白的,当即一拽戏精上身的游爷爷不耐烦道:“行了瞎说什么呢,没看见棠棠醉了?还不赶紧把路让开让小屿进来!”
“是……这样吗?”在游奶奶的眼风下,游爷爷讪笑着往旁边挪了挪放叶屿进来。
“棠棠给你添麻烦了。”游奶奶又对叶屿歉意道。
“您客气了。”叶屿摇摇头一笑迈步,熟门熟路进了游家大门向游棠的房间而去。擦肩而过的瞬间,游爷爷脑中灵光一现抓住了重点:“你小子是何居心?居然带棠棠去喝酒!”
游奶奶白了跳脚的老伴一眼:“这你得去问李家小子,别说你不知道是他组织了今晚的聚会。”谁让这李家小子溜出门的时候正好被他们看见了呢?
“你怎么尽护着这小子?我说说都不行了?”游爷爷不满。
“行,当然行,最好是直接吓跑完事,然后你就能看到棠棠跟你急了。”游奶奶轻哼一声,不再理会幼稚的老伴,转身跟进了游棠的房间。
安置好游棠,叶屿便回了对面自己家,见时间不早索性也准备洗洗睡觉,只是临睡前他习惯性地向对面望了一眼,却发现本该熟睡的游棠赫然坐在阳台中央。
这是个什么操作?
十月底的天气已经很有一番凉意,尤其是晚上起了风,更显得只穿着一身薄睡衣的游棠“楚楚冻人”。叶屿揉揉额角从衣柜里提出件厚外套,动作利索地翻了过去。
那厢游棠披散着长发盘腿而坐,双手搁在膝上有模有样掐着法印,白净的脸上一派肃穆。感受到肩上一重,她睁眼就对上抱手而立似笑非笑的叶屿。
“大晚上坐这儿吹冷风?嗯?”
他尾音挑起,口吻危险,听得游棠不自觉地抖了抖。较之先前她显然清醒了些,至少认出了眼前的人是叶屿。
“嘘。”竖起手指轻嘘一声,她朝叶屿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打扰自己,“我忙着呢。”
“忙什么?”叶屿接话。
“当然是承接天地灵气,吸收日月精华了。”游棠回答得振振有词。
叶屿抬头望着被乌云遮蔽的天空无言,思忖着游棠喝到假酒以至于伤到脑子的可能性。
“既然被你发现了,那我就把秘密告诉你好了。”
“哦?”叶屿捧场地回应一声,整个人却兴致缺缺—他早就不对醉酒状态的游棠抱有期待了。
“咳咳!”游棠却显得很郑重,她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开口,“其实,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小仙女,却被巫婆施了魔法,要是不在夜晚修炼,我就会在白天变成田螺……对了,那个坏巫婆还抢走了我的羽衣,你能不能帮我抢回来?”
看着眼巴巴的游棠,叶屿抽了抽嘴角。这已经不是喝伤脑子可以解释的了,这分明就是喝得大脑拆分重组了吧?照这个剧情发展下去,是不是还会接着出现牛郎织女、白雪公主等元素?
“行了小仙女,快点回去睡觉。”对此,头疼的叶屿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解决办法,直接提溜着游棠的领子把人丢回床上。
游棠在床垫上弹了弹,打个滚将自己埋进柔软的被窝,只露出颗脑袋在外控诉道:“不让我修炼,你真是太过分了!你和坏巫婆是一伙的!”
“我还能更过分一点。”叶屿眯起眼睛,嘴角勾起抹阴险的笑,“比如说……烧了你的羽衣,让你再也上不了天。”
游棠抖了抖,一言不发地扯起被子盖住脑袋。见状,叶屿满意地点头,一点都没有威胁醉鬼的愧疚感。他正要举步回家,手又被人一把抓住,回头就发现游棠掀了被子趴在床边,眨巴着眼睛泫然欲泣。
“难受,想吐!”
晨光破晓,安憩的城市慢慢苏醒,带着四射的活力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游棠揉揉钝痛的脑袋,睁开迷糊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发呆。
不知道为什么,她昨晚总有种如芒在背的感受,就好像……有人在盯着她一样?她扭扭有些僵硬的脖子,视线从床边掠过,下一秒,她震惊了。
“你怎么在这儿!”
瞌睡虫瞬间跑了个干净,游棠一个鲤鱼打挺滚到床角,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相识这么久,叶屿终于忍不住要对她这朵娇花下手了?
只见叶屿靠坐在床边面沉如水,一双眼冷飕飕地扔着眼刀。看得出来,他此刻的心情非常之不好。游棠咽咽口水,小心翼翼向他扬起个友好的微笑:“那、那个……”
叶屿嫌弃地瞟她一眼,一言不发起身就要离开。游棠愣了愣,这才后知后觉一拍床板怒道:“喂!大清早出现在我的房间,你不觉得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解释?”叶屿停下脚步折回来,双手一展撑着床沿,俯下身盯着她笑了,“我怎么觉得应该是你给我一个解释?你可是折腾得我一宿没睡啊。”
嘎?
游棠瞅着叶屿眼睑下淡淡的青影,把他的话掰开了揉碎了细细思索,蓦地脑中劈过一道惊雷—莫非!是她自己终于忍不住对叶屿这朵娇花下手了?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说污我清白啊!
游棠在心里疯狂叫嚣,被自己的想法劈得外焦里嫩,连脸都皱成了一团。叶屿挑眉,有趣地观赏着她的反应,他敢打赌,游棠的想法绝对跑偏到奇怪的方向去了。
抱着被子缩在角落的游棠觑着叶屿的表情,努力挤出个笑脸:“所以……我到底对你做了什么灭绝人性伤天害理的事?”
“你都不记得了?”
游棠诚恳地点头,以示自己没有消极抵赖的想法。
“看来是断片了。”叶屿摸摸下巴,叠起手在床边坐下。
喂,你这个遗憾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游棠瞪他。
发现当事人之一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有印象后,叶屿的目光顿时不善起来:“我就是想问问,为什么你昨晚抓着我不撒手不说,我一走你就闹着要吐,我一回来你就什么事都没有?”
亏他还怕某人真的难受守了一夜,现在看来都是在耍酒疯?叶屿瞅瞅腕上还未褪去的红印,脸色一下冷了八度。
游棠也瞄一眼那明显是被自己抓出来的印子,讪笑着从角落挪出来一扭一扭移向叶屿:“那什么,我不是喝多了什么都不知道嘛……”
叶屿冷笑:“以后一滴酒你都别想沾!”
“必须的!”游棠连忙附和。喝一次的代价太大了,就算她脸皮厚也不能这样丢啊!她都不敢猜自己昨晚干了多少蠢事!
见她保证得干脆,叶屿的脸色缓和了些。游棠连忙祸水东引把锅丢了出去:“你看,要不是小李子说那什么‘僵尸’好喝,我也不会去尝试嘛!这是情有可原的对不对?”
睨她一眼,叶屿起身向阳台走去:“我先走了,大家还等着呢。”
“做什么?”
“当然是给大家讲讲李啸先前的‘英雄事迹’了,昨天你醉倒后我们商量好的。”他脚步不停漫不经心道,话音落下的同时已经翻进自家阳台消失在游棠的视线外。
游棠撑着脸颊的手一歪,脑袋险些磕到墙上,然后默默在心里替李啸点了一根蜡烛。
chapter12 对你图谋已久
叶屿一贯有着超强的行动力,从游棠口中套出了问题根源,他就开始思考解决之法。在推翻了一套套的方案之后,他终于拍板决定以出游的形式作为消弭误会的机会和载体。
于是乎,隔天早上趁没有课偷懒赖床的游棠垂死梦中惊坐起,臭着脸接通了聒噪的电话。
“棠棠,周末有时间吗?最近天气不错,我带你去秋游如何?”
“没空,不去!”纵然话筒那头传来的是叶屿含笑的声音,可依然没能拯救她的起床气。游棠“啪”地挂了电话,裹着一身低气压翻身继续睡。
不到一分钟,铃声再一次响起—这次游棠看也没看,伸手在手机上一划,干脆精准地直接挂断。叶屿听着“嘟嘟”的忙音扬眉一笑,手指一动很有耐心地又拨了出去。
这次游棠直接不理会了,拿被子掩着耳朵权当自己听不见,一时间,只有响了断断了响的音乐声在寂静的宿舍里回荡。不知是五遍还是六遍后,她终于对这宛如勾魂一样的折磨缴械投降:“去!我去!我去行了吧!”
世界重归清净。
解决完噪音,她丢开手机重新栽回床上,刚沉入梦乡铃声却又一次响起。有道是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抓狂的游棠一把抓过手机咆哮道:“我都答应去了你还要闹哪样啊!”
“去哪里?”江邂把手机移远了些好奇道。
“问叶屿!”
听着游棠火大的声音,江邂耸耸肩和林子砚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多了抹坏笑。咦,好像很有故事的样子,他们要不要去凑个热闹呢?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被这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提前发现了隐藏剧情,叶屿计划好的双人游自然是胎死腹中,再加之两人“一不小心”将消息走漏给了李啸……总之,周五叶屿来接游棠的时候,就对上了一堆不请自来的嬉笑面孔。
“叶哥出去玩啊?带兄弟们一起呗?”以李啸为首的一帮大院损友勾肩搭背冲叶屿笑得灿烂。
“上车。”叶屿敲敲车窗对游棠唤道,目光从这些早有预谋的家伙身上掠过,似笑非笑看向自家扯后腿的表弟。林子砚顶着他沉甸甸、凉飕飕的目光温文一笑,泰然自若地拉着江邂跟上了车。
叶屿送给不请自来的两人一发冷哼,一脚踩下油门,转眼给其余人留下个车屁股。李啸浑不在意,只一挥手吆喝着:“兄弟们跟上!”
一帮年轻人争先恐后钻进路边的两辆车里,也跟着绝尘而去。嬉笑吵闹声从敞开的窗中倾泻,为略显寂寞的秋日增添了一线风景。
出城上了高速公路,叶屿就开始提速,以期甩开缀在后面的一众电灯泡。而看出他想法的李啸又岂会让他如愿,当即指挥开车的己方队员追赶超越,不多时就嚣张大笑着跟叶屿擦车而过。
笑声钻进车里,叶屿眉目不动淡定提挡,坐在副驾驶的游棠却按开车窗,兴致勃勃地和李啸斗嘴呛声。扫见她的笑脸,叶屿摇摇头,嘴角不由得浮出浅浅笑意。
一路行了两个多小时,灿阳转向晦暗时众人才堪堪抵达。游棠跳下车,望着眼前连绵的山头好奇地问:“这是哪里?”
“邻市一个倚山而建的风景区,这里刚完工不久,再加上有些偏僻,所以游人不是很多。”叶屿停好车,走过来向她解释,“这里风景不错,娱乐设施也不少,有兴趣的话可以玩到周日再回去。”
“有兴趣!有兴趣!”游棠连连点头,望着路标上的“欢乐谷”蠢蠢欲动。不愧是好闺蜜,江邂的目光也一同落在这三个字上,两人对视一眼,双双把背包抛给身后的男生,手拉手向指示的方向奔去。
“棠棠!”
无奈的喊声传来,游棠回头向叶屿挥挥手:“我们先走一步,不要太想念我哟!”
这丫头!
目送游棠毫不留恋地远去,一股“为他人作嫁衣”的感觉油然而生,叶屿沉着脸,冷冷瞟了林子砚一眼。
果然就该在半路把这两人丢下车的吧?
一边是表哥的眼刀,一边是弃他而去的女朋友,里外不是人的林子砚摸摸鼻子,觉得自己十分之委屈。
果然看戏有风险,八卦需谨慎啊!
第二日,众人用前半天时间把山下逛了个遍,午饭时又一合计,干脆准备起物件去爬山宿营看日出。
“好累啊!”江邂擦擦汗,手搭在额上远眺,“还有多远到宿营地?”
一行人在新开辟出的山间小径上走走看看,行程不快却也不轻松,江邂就是早先放飞自我时浪费了体力,才使得现在后劲不支。不光是她,还有几个疏于锻炼的大男生也磨磨蹭蹭落在后面,正在被李啸挨个嘲笑。
“上山还背这么多零食,你不累谁累?”游棠笑睨她一眼,脑中对应起看过的地图,“我们刚过半山腰,离宿营地还有一截呢。”
“怎么才走到这里?”
江邂脚一软,坐在地上欲哭无泪。她后悔了,她不该逞强用双脚来丈量祖国的大好河山,她该老老实实地坐缆车的!
游棠用指尖搔搔江邂的脸,把她鼓鼓囊囊的包轻松甩在自己背上:“可不就是才到这里?再这样磨蹭下去,天黑前咱们还不一定能到呢,到时就得摸黑爬山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一想到摸黑爬山这一备选项,江邂连忙爬起来,觉得自己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吃嘛嘛香了,忽然又充满了干劲儿呢!
一只手忽然伸到她面前。不知何时,去探路的林子砚已然回来,正笑吟吟望着她,扬起的唇线温柔如春风。见状,江邂垂着脑袋眼睛乱转,瞧起来颇有些不好意思,只是那动作却毫不含糊,抬“爪”就把林子砚的手牢牢抓住。
好了,闲杂人等暂时退场,只留下我们的男女主角面面相觑。虽然游棠小妞没有对巍峨高山折腰,看起来依然是精力旺盛活蹦乱跳的模样,可叶屿小哥还是如林子砚对江邂一般向游小妞伸出了手。
咳,不为别的,他就是想牵牵某人的手。
但现实往往与理想有出入,还相去甚远。同在一片蓝天下一片青山里,两个人的脑电波却意外地没有同频—游小妞瞅着那颀长白净的手良久,解下了背包递过去,还是帮江邂分担的那个。
“……”
对着这么个不解风情的姑娘,叶小哥着实郁闷了。也罢,主动一步是主动,主动两步还是主动,既然他的姑娘驻足踌躇,他多走几步去接又何妨?
叶屿摇摇头,面露无奈,含在眉目间的笑却越发温柔。他上前捉住游棠的手圈进掌中,左拎包右牵棠,慢悠悠举步踏上后续的道路。
游棠老老实实地由他牵着,心里的小人儿上蹿下跳吵作一团。
一个是感性的代表:“嗷!叶屿主动牵手了!一定是他按捺不住自己汹涌澎湃的爱意了!上吧勇敢的少女,大声说出你的爱,drea e true 就在眼前!”
一个是理性的发言人:“醒醒吧亲,又不是第一次牵有啥好大惊小怪的?以前江邂还说过他喜欢你,可他杳无音信一走两年,你现在还没清醒吗?”
还有一个东躲西藏,在双方厮杀的夹缝中弱弱出声:“可是我怎么觉得叶屿确实跟以前有些不同,简直好脾气到没道理。”
“闭嘴!”双方齐齐喝道,扭头又和对方掐得过瘾。
小人儿委屈地闭上嘴,缩在角落小声跟游棠说话:“它们吵得我脑壳疼……”
“它们也吵得我脑壳疼。”游棠叹气。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怎么她的情怀就闹成这样?她的内心明明也是个丁香一样的姑娘啊。
游棠百思不得其解,为心中闹翻了天的三个小人儿,也为迷蒙的自己。她的“愁怨”就在身旁,她却不敢去问出一个明确答案。
是怕结果不尽如人意,还是单单没有张口的勇气?
她不知道,她只知,自己也曾是一个勇敢的姑娘,可从一种叫“喜欢”的东西扎根心底潜滋暗长,那个叫嚣着要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的“游霸天”莫名就懂了“胆怯”二字的深浅。
“要是人眼自带x光就好了……”游棠暗自嘀咕着。
“什么?”叶屿没听清,偏着头笑问她。
“哦,我是说今天天气真好,就跟我的心情一样。”游棠镇定自若地接话。
叶屿望望天不说话。
游棠这才发现,太阳公公早已不知何时退了场,换一水儿乌云翻涌而来。飕飕冷风里,她对着叶屿,笑得有点傻眼。
叶屿也笑,伸手替她紧了紧衣领。正欲说什么,远处崎岖的路上扭过一个张嘴大喊的脑袋:“喂!没看天儿变了?还牵着小手慢悠悠散步呢!”
“小李子?”游棠又傻了,“你什么时候跑我们前面去了?”
“在你笑得傻兮兮的时候!”李啸翻翻白眼嫌弃道,“真是的,不就牵个手吗至于乐成这样?笑得见牙不见眼了还……看看人家叶屿,多含蓄!”
“你才傻兮兮!”游棠怒,宛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撸起袖子就要奔过去捶他。这死小子嘴真大,不知道看破不说破吗!
“你先放开我,让我去揍小李子一顿!”她摇了摇叶屿的手臂,整个人气势汹汹,却莫名透出几分被说破的心虚。
叶屿好笑地拽住她,瞥了山上正嘚瑟的李啸一眼,如他所言含蓄又慢条斯理地开口:“李啸年纪大,咱们不跟他一般见识,让让他这个空巢老人。”
山上的李啸一个倒仰,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年纪大?他就大这厮一岁!
空巢老人?他一个风华正茂的大好少年,因为暂且单身被人叫“空巢老人”?
我可去您的嘞!
他颤颤巍巍地指着心黑嘴毒的叶屿,满怀一腔悲愤撂手就走,觉得这个有叶屿的世界大大的坏了。
看着李啸落荒而逃,游棠乐了,满脑子扰人的思绪被扒拉扒拉到一边,抓着叶屿温热的手掌就追了上去。叶屿满脸无奈跟上,口中让她注意脚下安全,另一只空着的手还不忘拨开横在空中的树杈子。
没跑几步,天上开始掉雨珠子,一颗格外大的不偏不倚,吧唧落在了游棠眼眶里。游棠猝不及防,“嗷”一声就抬手揉眼睛,自然便忽略了脚下,差点踩空滑下去。叶屿忙捞住人,又撑开她眼皮瞧了瞧。
他们耽搁了,老天爷可没有,挥手降下一道闪电劈开了黑沉天幕,就着这道缝隙,雨点倒豆子似的就洒了下来。
秋雨不比春雨,端的是冰冷霹雳,砸在身上还有些疼。不过这也难怪,人们总夸春雨姑娘清新温柔,被忽略的秋雨姑娘也难免有些暴脾气了—被兜头浇中的一瞬间,游棠还有心情如是想。
相比起她,叶屿的反应正常得不得了,三两下就脱下外套裹在游棠身上,在本能的驱使下,他的动作快得不能再快。拉着游棠,叶屿一边奔跑着去和李啸林子砚等人会合,一边四下寻找着可以避雨的地方。
“那边!”游棠抬手一指不远处的山洞。她被叶屿的外套包得严实,没被噼里啪啦的雨点砸蒙,眼睛自然是格外好使,步子一拐拽着人就跑,还不忘扯嗓招呼前面一堆小弟。
前面的小弟们比较衰,雨落下时正走到片空旷区域,无遮无盖地被浇了个透心凉,转眼就成了一溜落汤鸡。须知“落汤鸡”们孔武有余,细腻当真是不怎么足,游棠大老远传来一嗓子时,这边还各个闷头乱转呢。
此时有了方向,大家纷纷撒开腿就跑,谁也不想脑袋多接两滴水,游棠站在山洞口,扳着手指挨个点人。点呀点,点到站在最边上脱了冲锋衣抖水的李啸时,她呆了:“江邂和林子砚呢?”
李啸赏她个白眼,把抖干了水珠的衣服重新穿好:“我怎么知道,他们先前不是和你们在一起吗?”
“我们落他们后面了……你没碰见他们?”
李啸摇头。
两人对视一眼,觉得事情大条了。
“我得去找找!”游棠当机立断,解下背包翻出电筒,“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文气,指不定被困在什么地方了。”
“我也去!”李啸沉声道。他平日里总没个正形,不是招东就是惹西,现在遇到正事却是十分着调。
“你就别添乱了,乖。”游棠把口袋里多余的东西一股脑塞给他,准备轻装上阵。李啸正要反驳,却发现比起游棠,还真是自己更会拖后腿,一时间,郁闷的他只得默默闭上了嘴。
“我去。”一只手按在预备冲进雨里的游棠肩上,接过了她手中的手电,是确认完山洞情况的叶屿,“这里应该是个预备后期开发的地方,很安全,你们生火烤烤,去去寒气。”
叶屿安抚地轻拍她的脑袋,转身踏进雨幕。细密的水雾氤氲了他的背影,看起来竟像是回归了几年前尚且单薄的少年,却又比少年多了些什么,落进游棠眼里,便生出许多安心来。
长大后的他们变了许多,也有许多未变,不是吗?
游棠似悟出了什么,径自弯唇一笑,倒使得一旁的李啸有些莫名。她也不解释,哼着歌去和小弟们生火支帐篷了。
火越烧越旺,火苗一跳一跳映得山洞里都是绰绰的影子时,叶屿带着两个悲摧的走失孩子回来了,据说是迷路了,在岔路口找到的。
甫一进洞,江邂就以一串喷嚏作为开场白跟大家打招呼。林子砚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一张脸青白青白的,惯常含起的笑都没了踪影。
两人被雨浇得透透,被游棠和叶屿人手一个扔进帐篷里烘干换衣服。不多时,林子砚活蹦乱跳出来了,江邂却有些昏沉。
即便有林子砚替她遮挡着,江邂也淋了不少雨,再加之原本就有些感冒,游棠不放心之下便将她塞进睡袋里让她好好休息。
计划好的爬山暂时搁浅,能不能看到日出还是个未知数,唯有宿营似乎在换了场地后还可以进行下去。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恰是精力旺盛的时候,眼下烤着火去了寒气,一个个又抖擞起来。
小弟甲扯了大餐布铺好,把吃的兜底倒下,摞出座小山包;小弟乙和小弟丙互相飙歌,力图让对方振聋发聩;还有小弟丁逮着人玩游戏,输的绕山洞蛙跳一圈……
偌大的山洞一扫寂静,生生被折腾出了新春大联欢的氛围,看得林子砚一阵瞠目,忍不住戳了戳身旁喜静的叶屿:“你居然坐得住?”
“这算什么。”叶屿提着瓶水慢慢喝着,闻言就是一笑,偏头望望另一边正在和李啸抢巧克力的游棠,这才悠悠补上后半句话,“最能闹腾的今天还没下场呢。”
言下之意,“饱受摧残”的叶小哥还没把眼下场面放进眼里。
林子砚当即对自家境界超凡的表哥投来敬佩的目光,并恳求他千万看住游棠,以示自己并不怎么想开眼界长见识的想法。
叶屿笑笑不说话,又望望那个被火苗映得熠熠生辉的姑娘。他没有告诉林子砚,只有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游棠的闹腾指数才会上升—或许,他可以把这称之为撒娇也说不定?
当然,若真的提出来,游姑娘是不会承认的,定然会一股脑赖在潜意识头上—她耍赖的时候一贯如此。只是这话倒也没错,在她还在闹着小别扭的时候,心却已经悄悄地抵达另一颗心旁。
这个认知让叶屿很开心,比重逢时还要让他开心。于是开心的叶小哥放下水瓶起身,替游小妞从李啸举得高高的手里抢回了巧克力。
诚然游小妞身高腿长一朵花,可比起一米八的李啸还是矮了半头,因此对那怎么蹦跳都差一点的距离和一张欠扁的嘴脸,她还真是咬牙切齿无可奈何,险些就要扫出一脚把人放倒了。
好在叶屿及时出手相助,游棠觉得心里那点不明所以的小纠结又消散不少呢!她喜滋滋把巧克力攥在手里,向李啸得意地龇出一口好牙。
“嘁!”李啸斜着眼恨恨道,“找男人帮忙算什么本事!”
“是不算什么,你找个男人帮忙才算是本事!”游棠言笑晏晏顺口吵嘴,一点都没发现两人的话里有什么问题,倒是叶屿眉一挑一落,被几个字眼撩拨了心思。
李啸脸一黑,作势就要来打这个说话极其不讲究的丫头。游棠哈哈一笑窜到叶屿背后,有恃无恐。
“喂!你不管管这丫头!”李啸瞪他,双眼冒出的凶光好似能把人烧个洞。
叶屿岿然不动,垂眸静静思索一阵后镇定开口:“要不……你也找个男人来帮你?”
“哈哈哈!”
闻言,游棠瞬间笑翻过去,手虚握成拳抵在叶屿背上捶了又捶,笑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李啸的血压却噌地升高,一声怒吼瞬间盖过外面的雷声:“叶屿!你太过分了!”
“一般一般。”叶屿谦虚道。
李啸深深觉得自己被挑衅了。他深吸一口气,正要以咆哮来表示自己的不满,却被另一道脆亮女声抢先了。
“大晚上的号什么号!招魂哪!”
帐篷帘哗啦一掀,被惊醒的江邂杀了出来,一双犹带困意的大眼睛怒火升腾。李啸被她吓得一梗,卡在嗓子口的咆哮化作一个嗝打了出来。
“蟹老板你醒啦?感觉怎么样了,头还疼吗?”游棠欢喜地迎上去,摸摸江邂的额关切道。
江邂拍拍她的手示意自己无碍,继续盯着李啸放杀气。
哦,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李啸哀叹一声,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林子砚。相较而言,林子砚是个厚道孩子,到底没法忽视这道火辣辣的视线,只得摸摸鼻子认命地上前,拉着江邂好言相劝:“阿邂啊,他也不是故意的,咱们大度些不跟他一个孤家寡人计较了哈?”
孤家寡人?被秀一脸的李啸表示自己又要暴脾气了,可想想眼下的处境,他又十分憋屈地闭嘴了。
江邂哼一声继续瞪,林子砚继续劝,边劝边把人往火堆边带:“你晚上没吃什么,应该饿了吧?走走走,咱们去吃东西,让他一个人空虚寂寞冷去。”
李啸瞅着这两人背影吁了口气,觉得女生真是种善变又可怕的生物。只是还没等他缓过神来,那边江邂就奓了毛尖叫道:“谁?谁吃了我的便当?”
便当?啥便当?
李啸还有点不在状态,却见所有人都齐刷刷扭头看向他,登时吓了一跳:“你们……你们都看我干吗?”
“看你要倒霉了。”游棠格外温柔道。
“阿邂,冷静,冷静哈。”林子砚忙按住一副要和人血拼的江邂。
江邂瞅他半晌,弯眉一笑当真怒气全消,冷静得不能再冷静地开口:“哦,那就算了吧,反正便当是给你准备的,你不介意就好。”
林子砚一愣,脸上的笑垮了一半。
江邂在火堆旁坐下,悠然自得烤起火来:“哎,这还是我第一次下厨呢,费了好些心思才做好,可惜……”她摇摇头不说了,面上多了惋惜神色。
“可惜便宜小李子啦!”游棠笑眯眯地接话,冲林子砚挤挤眼睛,“蟹老板花了两个多小时呢,切菜还差点切到手……子砚你太没口福啦!”
“李啸!”
温文尔雅的模样没有了,悲愤的林子砚一张脸乌漆抹黑,活像是从墨汁里捞出来的一样。
“你还我爱心便当!”
大抵是流年不利,抑或是出行有忌,李啸深觉自己近日与成双成对的人犯冲。可怜他小小身板,又哪里扛得住男女混合暴击?
因此,为避免自己这朵根正苗红的小花在摧残中转化为反社会人格害人害己,他决定避开与某些人的“正面交锋”,也就是大家常说的惹不起躲得起。于是,在所有人围着火堆坐成一圈聊天玩游戏的时候,他在距四人最远的对角线坐好,并且天真地以为这样就可以高枕无忧。
当然事实证明,是他想得太多了。
洞外风飕飕雨哗哗,还有闪电噼里啪啦,洞内却是一派温暖。一众人吃饱喝足嫌磕牙无聊,闹着要讲鬼故事来呼应大自然的心情。
“大自然有个毛线心情,你们怎么不呼应呼应我的心情?”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怪力乱神的李啸整个人都不好了,连忙跳起来大声反对。
“怎么呼应你?”游棠瞄一眼他手中挥舞的扑克,“跟你打牌?就一副牌你让大家都看你打啊?”
众人觉得这话在理,遂一致否定了李啸的提议,眼巴巴等着听故事。
李啸觉得自己被伤害了。他也没干什么缺德事啊怎么受伤的总是他?
“啸哥,你要是实在不敢听就到旁边吃点东西吧?”一旁的小弟甲同情地拍拍他的肩,望着清清嗓子就要开讲的江邂屏声静气。
这叫什么话?这话能听吗?他李啸是临阵脱逃的人吗?
当然,肯定,不是!
李啸不爽地瞪小弟甲一眼,想要溜走的脚又生生收了回来,绷着脸在原地坐好。
“啸哥……你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小弟甲又扭过头来,关切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不勉强。”李啸淡声道,还摆出一副大佬的坐姿,“专心点,故事要开始了。”
“噢。”小弟甲点点头,带着几分无辜道,“可是……你的腿一直在发抖啊。”
“就你话多!”李啸咬牙。
“我说两位,要不要到旁边打一架再过来?”江邂凉凉的声音从火堆另一头传来。
“你要讲就讲,晚了指不定小爷还不乐意听了!”李啸一噎,硬着头皮顶江邂的话。
江邂轻哼一声不接茬,慢条斯理开始现编:“从前啊有一帮年轻人,趁周末结伴去附近刚开发不久的山里游玩。在他们玩得正开心的时候,却突然天降大雨。
“这群人慌张极了。好在他们很快找到了一个宽敞的山洞,并决定在山洞里避雨过夜。可是后半夜的时候,悲剧发生了—山洞慢慢塌了。
“大家都吓坏了,争先恐后往外跑,慌乱中谁都没有发现,有一个女孩被掉落的石头砸中,睁着眼睛痛苦地失去了呼吸……”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火花炸响时的“噼啪”声,李啸抬头望望黑魆魆的洞顶,牙缝嘶出口凉气,默默往人堆里挤了挤。
江邂喝口水继续讲,轻灵的声音被风吹拂,透着难言的空洞缥缈。
“经过一段时间的整治,这座山重新开放,游客日益增多的同时,开始有人离奇失踪。大家都说是那个惨死的女孩太孤独了,所以在雨夜把避雨的游人拖进山洞深处做伴。”
李啸觉得有点冷,忍不住伸手抱抱自己。
“流言甚嚣尘上,这座山便渐渐没有人来了,直到几年后几个喜好探险的人来到这里。他们对女鬼作祟这一说法嗤之以鼻,扬言要揪出这个装神弄鬼的人。”
“然后呢?”小弟甲兴致勃勃地追问,“他们找到女鬼了吗?”
游棠循声投来目光,就瞧见他旁边的李啸皱着眉,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她偷偷笑了笑,借着叶屿身形的掩护,悄无声息起身摸了过去。
“然后啊,他们就来到了那个山洞,只是他们把山洞里里外外摸了个遍,却什么都没找到。”江邂眼睛一抬发现她的小动作,略一思索便了然,却不动声色继续往下讲,还特意哑着嗓压着音,生生营造出阴森之感。
听到女鬼没出来,众人有些失望,忍不住齐齐叹气。江邂八风不动十足淡定:“这些人很失望,抱怨着就要依次离开,走在最后的那个人却僵住了—一只冰冷的手从黑暗中伸出,落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摩挲,一股凉气直扑他的后颈……他听见一个声音贴在他的耳侧呢喃……”
众人齐齐屏住呼吸,下一秒,就听见一道幽幽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响起。
“……你是来陪我的吗?”
“鬼啊!”
一刹寂静后,李啸破了音的惨叫以山洞为圆心向整条山峦扩散,他扑向一边,死死抓着小弟甲不撒手。小弟甲的惨叫也随之响起:“痛痛痛!啸哥你松手啊!别掐我啊!”
两人滚成一团,露出后面一个半蹲的身影。游棠若无其事收回扇冷风的左手,又甩甩在雨水中沁得冰凉的右手,上前分开了两人。
“不怕不怕哈,没有可怕的女鬼,只有可爱的游棠同学。”
“棠棠姐你可害死我了!”小弟甲哭丧着脸。
游棠对他歉意地笑笑,伸手戳戳一动不动的李啸:“小李子?”这孩子不是被她吓傻了吧?
“游棠你大爷的!”这一戳就坏事了,仿佛被按了开关似的,李啸的咆哮如机关枪,“突突突突”打得游棠抱头鼠窜,“你要把我吓死了!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摊上你这么个兄弟!怎么,看我不打女的你就可劲造了是吧!”
瞅着眼前被怒火加持气场足有两米八的李啸,游棠弱弱反驳:“难道……难道不是因为你打不过我吗?”
“你还说!”李啸瞪她,“告诉你,我一颗纯纯的少男心被吓碎了!碎了!你准备怎么赔?”
一阵沉默后,游棠觑着他试探开口:“拿胶给你粘粘?”
李啸咧嘴一笑:“你觉得呢?”
游棠掩面泪奔,一溜烟藏到叶屿身后。呜呜呜,这样的小李子好可怕,救命啊叶屿!
“告诉你,你今儿躲谁背后都没用!”李啸大踏步追了过来,目光炯炯盯着叶屿,“你是准备让开呢,还是替她赔我的少男心?”
“你要做什么?”游棠顿时蹦出来挡在叶屿身前,面向李啸一脸警惕。
“瞧把你紧张的,我是能蒸了他还是煮了他?”李啸嗤笑。
叶屿一掌拍在游棠脑壳上阻挡她发散的思维。见两个人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叶屿以手抵唇清咳一声,不疾不徐地开口:“嗯,我看时间也不早了,不如大家早些休……”
“息”字还没吐出,游棠迅速闻弦歌而知雅意:“对啊对啊,已经很晚了要赶紧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看日出呢,各位晚安!”
此时的游棠嘴皮子格外利索,一截话毫不打绊吐完,风一般卷进和江邂共用的帐篷。
不多时,就有夸张的呼噜声响起。
李啸被她的无耻惊呆了。他还真不敢去掀游棠的帐篷,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厮在装睡。眼下这场景,还真真是应了一句老话—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游棠!你好样的!”磨牙半晌,李啸恨恨吼道,怒气冲冲进了自己帐篷。
“走啦?”
听着外间渐渐归于安静,游棠从睡袋里探出脑袋,偏头悄声问拉开帐篷进来的江邂。
“走啦走啦。”江邂捂着嘴“哧哧”地笑,摸黑跟她击了个掌,“辛苦了好姐妹!干得漂亮!”
游棠抬手敬礼:“很高兴为您服务!”
你来我往相互打趣着,很快小闺蜜俩就倒在帐篷里笑成一团。江邂抹一把眼角笑出的泪,把捂着肚子直叫唤的游棠塞进睡袋:“好了不闹了,你快睡吧,小心明早起不来。”
“你不睡吗?”游棠疑惑。
“我刚睡醒没多久哎!现在精神正好,哪里还睡得着?”江邂摊摊手,“乖,我守夜,不会让大灰狼把你叼走的。”
风声雨声打雷声,声声入耳;数羊放空加催眠,都不管用。游棠睁大眼瞪着尖尖的篷顶,拿失眠的自己没辙—谁让她从小就有听见雷声睡不着的毛病。
夜间寂静,又置身于山洞,生生让人产生出雷要劈到自己脑壳上的错觉。听着那“轰隆隆”的声音,游棠跟块烧饼似的,烙完正面烙反面,烙完反面又翻回正面。
“蟹老板,你回来睡觉吧,我来守夜……”不多时,她掀开帐篷帘哀怨道。
就这样,两人换了位置。游棠往火堆里扔了几根枯树枝,搬了块石头坐到洞口看雨。雨声淅沥,她伸出一只手去接,只是还不待整个手掌浸湿,就听见一道轻缓的脚步接近。
“还没睡?”
游棠头也不回轻声问道,显然听出了来者是谁。
“本来已经睡了,只是知道你睡不着,所以出来看看。”叶屿也搬了块石头坐下,只是举止间不像他说的“看看”而已,倒有种促膝长谈的意味。
“看什么?”游棠托着腮奇怪道,“我只是失眠,又不是跟小孩子一样害怕打雷。”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叶屿笑起来。他双手叠起呈塔形,身体向前倾斜,认真凝视着眼前的女孩儿,“既然睡不着,不如我们来聊聊吧,棠棠。”
“聊什么?”游棠诧异。她微微偏头避过叶屿灼灼的目光,垂眼瞧着两人错落在一处的衣摆,直觉他的每句话都意味深长。她无端生出几分烦躁。
“就……聊聊分离的这两年好了。”她情绪的变化被叶屿看在眼里,到嘴边的话登时打个转,从开门见山换了迂回含蓄,“不如你给我讲讲在t国的经历?”
“哦,这个啊。”游棠莫名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却多了不知是喜还是恼的微妙心情。这种陌生的体验就像一把小刀,“嗤”地在她脑海中扎出个洞,给了那些深埋已久的疑惑不解和各种猜测一个争先涌现的出口。
被纷乱的思绪一冲击,游棠顿时有些上头,当即绷起脸气呼呼开口:“没什么讲的,我这两年过得枯燥得很,每天不是闻硝烟就是吃沙子。”
这是要把天聊死的节奏啊。
叶屿表示这话没法接。他默然半晌,斟酌着捡出个话头,想重新拿回聊天的节奏:“开学给你处理伤口的时候,不是说救过一个人?我记得是个小女孩?”
“你说阿依莎?”游棠一怔,没想到几月前自己随口一句话竟被叶屿记得。忆起那个总爱追着自己到处跑的小尾巴,她的火气渐如潮水般退去,露出滩上爱怜想念的白沙。
“阿依莎是个孤儿,父母都在战争中过世了……被我救下的时候她才十二岁,却被战火淬炼得早熟懂事,有些方面甚至比我还能干,倒衬得我十足无用。”
“不要妄自菲薄。”叶屿摇头,声音里满是不赞同。
“实话实说罢了,跟他们比我确实有很多不足。”想起那些热情活泼的孩子,游棠渐渐趋于平静。战争是无情的,也是残忍的,凡其所至,大人不得不背负起沉重的负担,孩子也被苦难所迫,在成长的路上拼了命地奔跑,面孔尚未褪去稚嫩就纷纷染上沧桑。而他们所求不过是平安温饱,以及漫漫长夜里和平的一线黎明罢了。
自打去了t国,游棠无数次庆幸自己生长在和平年代,生长在中国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就像网上流传甚广的一句“此生无悔入华夏,来生还愿种花家”中所言的一样。这里或许不那么完美,也或多或少存在一些缺点,却不能掩盖它和平、富饶,以及越来越强盛可期的事实。
“在t国的两年,我做过志愿者,也在战地医院打了许久的杂,甚至还在学校给小孩子们上过课……那些小孩子啊,都老成得不得了,有些对生活的理解比我还深刻。”
她轻轻叹出口气,眉眼间有些唏嘘黯然。若是可以选择,谁愿自己的人生与战火结缘,与流离相伴,与惶惑依偎呢?
叶屿也叹,拉过她的手安慰着轻拍,用自己掌心的温暖消融她一身料峭风寒:“如果成熟的代价这样大,我宁愿你天真愚钝,一生庸碌。”
游棠扬扬眉,有些诧异盖了理性印章的叶屿会说出这样感性的话。
“人总是要长大,早晚都会挨上无情岁月砍下的铡刀,没谁能躲过。”她陈述着自己的观点,气息平和眼中含笑,再无一丝方才的烦闷火大,“何况长大也不全是坏事,它会让人变得坚强,会赋予人抗争的勇气,也会带来充满希望的未来,不是吗?”
“你仿佛颇有体会的样子?”把游棠的转变尽收眼底,叶屿若有所思,猜测是哪句话触动了她,竟让她摆脱掉重逢以来种种不对劲的地方,逐渐回归到那个他所熟知的本真。
“因为我见得太多了。”游棠笑,扳手指就要分数一二,却发现基数过大不怎么现实,只得遗憾作罢,“要我说,那是个神奇的地方,人们虽然久经战乱之苦,陷于阴影却不溺于其中。他们怀揣希望,对未来满怀憧憬,相信灾难终会过去—最重要的是,人人都在向这个目标共同努力着。”
她目露怀念之色:“若是以后有机会,我真想再去一次……不管战争的目的是什么,民众永远都是无辜的,我想尽我所能帮助他们。”
“是个不错的主意。”叶屿点头赞同道,“我们可以一起。”
“那就说定了!”游棠屈起小指跟他拉钩,心情带上了几分愉悦。
人哪,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没有对比,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有多幸福。回顾了一通t国经历,她顿时想给自己这些时日以来的纠结,一个大写的囧字—别人是饱暖思淫欲,她倒好,安逸生矫情。
没错,就是矫情,经过深刻认识的洗礼,游小妞终于拨开云雾得窥自己别扭心思的真面目。她也是搞不懂自己了,你说你瞎琢磨个什么劲儿?先不说她不是姜太公,就算她是,叶屿这条滑不溜秋的鱼也不一定上钩啊!
都说情场如战场,不积极备战,怎么能攻克下喜欢的人?青梅竹马十余载,游棠自认万里长征走了大半,可若是因一时疏忽被扔回解放前,她就真的牺牲自己娱乐大众了。
被警钟敲散了脑中迷雾,游棠决定不“作”了,不仅不“作”,她还效率惊人地在脑中拟好了攻陷计划。就在她乐呵呵展望某高地被自己顺利登顶挂起旌旗的时候,认为时机已到的叶屿清清嗓子开口了。
“你刚刚讲了自己的经历,不如接下来听听我的?”
嗯?历时弥久的彩蛋终于要揭晓了吗?
游棠登时两眼放光。说来也好笑,她想知道的时候求之不得,现在想明白不准备刨根究底了,答案反倒就在眼前。哎哟,老天爷啊,您老人家可真会捉弄人。
“说吧。”她做洗耳恭听状,默默祈祷接下来的故事里不要冒出什么情敌,却不知老天爷打个哈欠,掏掏耳朵目露疑惑: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其实我的更枯燥。”叶屿摸摸鼻子,一句话总结自己清汤寡水的两年,“我去了部队,这两年来一直在基地里接受训练。”
“你去部队做什么?弃医从军?”游棠惊了。
骗子!这个骗子!说好的毕生理想是救死扶伤,怎么转眼白褂子就换成了绿军装?
游棠瞪大眼睛,看得叶屿忙摇头摆手加以否认:“怎么会?只是去锻炼两年罢了。”
“真的?”她面露狐疑之色。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游棠想想确实如此,遂放下心,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登时不由自主拔高了声音:“你是没骗过我,你瞒过我!去部队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肯告诉我?”
她作势捂起脸凄凄惨惨戚戚,如电视剧里惨遭欺骗的女主角一样。可装着装着情绪上了头,当真嘴巴一撇吧嗒掉下金豆子,整个人哭得稀里哗啦。
叶屿忙抽出纸巾给游棠擦泪。他唇边溢出浅浅叹息,眼中却徐徐铺展开一抹笑,为清俊的面庞点亮温柔。
“一点小事哭成这样,还真是个傻丫头。”他低沉的笑声在她耳畔响起,了然的嗓音带着些许循循善诱,“承认吧,你对我图谋已久。”
哭到一半的游棠被他气得打嗝:“谁对你图谋已久了!你无耻!自恋!厚脸皮!”
“自辩无效。”叶屿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忙顺气,一语双关道,“我可没有你那么迟钝。”
“我知道我傻,你不用照顾我的情绪说迟钝!”游棠嚷道,“我绝对是上辈子欠了你钱没还,这辈子才会遇见你喜欢你!”
她赌着气破罐子破摔,生平头一次把自己的喜欢在叶屿面前摆上明面,好像只有这样凶巴巴,才能掩盖住内心的茫然和不安。
“那你一定欠我一笔巨款。”叶屿失笑,注视着游棠的眸子澄净包容。他远比游棠想象的还要了解她,这么多年的相处,足以让他将一个人看得透彻,更遑论是自己喜欢的人。
“你还笑?”游棠目瞪口呆。
为什么不呢?
你的反常,皆起于你的喜欢啊。
叶屿伸手揽游棠入怀,把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又竖起食指,抵在挣扎着还想说什么的她唇上:“嘘,别急,听我讲。自从我回来,你对我的态度就不大对,我奇怪了许久却百思不得其解,一直到几天前,我才明白了其间缘由……你是因为我当初的不辞而别,还有这两年的杳无音信吧?你甚至以为我讨厌你,才不惜消失不见?”
“难道不是吗?”游棠闷闷道。
“幸亏你不是法官,不然得判多少冤假错案。”叶屿满脸无奈,“为什么不来问我原因?还有,我要是真的讨厌你,有上百种办法可以解决,又何须搭上自己?”
“你都没有要说的意思,我又为何要问?让你更讨厌了怎么办?”游棠消沉道,觉得自己注定要在追爱的路上凉凉了。
“因为你要是问了,就会发现咱们台词对不上,拿的也根本不是同一个剧本。”
“啊?”
“我走时给你留了信,讲明了离开的时间和原因,可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你根本没见到信……”说到这里,叶屿也是郁闷极了,若不是棠棠喝醉,他们是不是会在阴错阳差中生出一道越来越深的隔阂?
“等等等等!你说你给我留了信?”游棠猛地抬头,却忘了叶屿下巴还搁在自己头顶上,于是一声碰撞过后,两人皆热泪盈眶。顾不得揉揉痛处,游棠定定注视着叶屿,一颗心急促地怦怦直跳。
原来这是一场乌龙,一场不会成真的误会。
她眼中渐渐涌出欢喜:“这么说,你不讨厌我?”
“仅仅是不讨厌就满足了?”叶屿抚着下颌,另一只手撩起游棠的额发揉了揉,笑得意味深长,“你可以贪心点。”
那就是……喜欢了?
“是我想的那样吗?”游棠按住心里乱撞的小鹿,抿起发干的唇紧张道。
“你想的是哪样?”叶屿故作疑惑。
游棠白他一眼,嘴角却抑制不住扬起,一双眸子熠熠若星辰,看得叶屿哑然失笑。
“刚才还傻乎乎的,现在倒聪明了。”
“谁让你藏得深?我先前又不知道!”
叶屿“哦”一声:“既然现在知道了,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这种要我负责的腔调是怎么回事?
游棠傻掉的模样落入叶屿眼底,引得他闷声而笑,决定不逗她了。他站起身整整衣服,温柔而真挚的目光把眼前喜欢多年的姑娘笼罩,用前所未有的认真轻轻问道:“棠棠,你愿意跟我牵手,一起向前走吗?”
淅沥的雨不知何时停歇了,乌云被风驱赶,露出几点疏星一弯淡月。游棠怔怔瞧着被镀上一层银辉的叶屿,竟恍惚觉得一切如在梦里。
“嗯……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梦里”的叶屿捏捏她的脸颊,向她俯俯身优雅致意,“以后还请多指教,我的女朋友。”
“女、女朋友?”被强买强卖的游棠回过神来,捧着红红的脸,瞄了他一眼。
“不习惯的话,你称呼我‘男朋友’也是可以的。”叶屿耸耸肩,从善如流。
有区别吗?
“男朋友你好,男朋友再见。”游棠黑线,觉得自己被套路了,挥挥手转身就走,“雨停了雷散了,我回去睡觉了。”
“正好顺路,我送你。”叶屿笑吟吟跟上,几步把人送到帐篷前,抢先在她耳畔留下句“晚安”,而后脚步一转施施然拐向自己的帐篷。
游棠被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电得外焦里嫩,晕乎乎扒开帐篷爬进去,晕乎乎钻进睡袋,晕乎乎一觉睡到天将明,晕乎乎被江邂摇醒。
“起来了起来了!外面雨停了,我们快收拾好去看日出!”江邂捏住她的鼻子催起床。
“蟹老板……”她从睁开眼睛起就开始傻笑。
笑得江邂毛骨悚然:“你你你!你还好吧?是不是昨晚被雷声吓着了?”
“我没事。”游棠摇摇头继续笑。
江邂不信,探头就要喊人:“我找叶屿来给你看看。”
“不用!”游棠拉住她,嘴角快咧到耳根子,“蟹老板我告诉你个事,我有男朋友啦!”
“叶屿?”
“你怎么知道?”游棠惊讶。
江邂嫌弃地瞅她一眼:“除了他还有哪个能让你激动成这样?”
“有这么明显吗?”她不好意思地捂起脸,忍不住在睡袋里打个滚,“可是一想到他,我真的好开心啊!”
“出息。”江邂轻哼,一副受不了她如此腻歪的模样,脸上却忍不住浮出欣然乐见的浅笑。
整理好行装,众人便开始向山顶进发,由于一路上两位当事人不同寻常的亲密状态,小伙伴们纷纷露出了恍然又八卦的目光。
李啸挤着眼睛,用无声的目光跟近水楼台拿到了第一手消息的江邂打探。一通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流后,他露出抹坏笑,几步蹿到正低语的游棠和叶屿身边。
“恭喜啊二位!”他像模像样作个揖,笑容可掬。
“多谢。”叶屿嘴里蹦出两字,似笑非笑等着他的下文。
果然李啸摆摆手,继续开口:“不谢不谢,只要你们二位从此互相祸害,别再轮番摧残我等无辜群众就好了!”
游棠“噗”地笑出声:“你就不怕我们一致对外来转移内部矛盾?”
“不能啊!”李啸被惊得呆住。怎么这两尊大神还送不走呢?
“所以你还是祝福我们感情似海深的好。”叶屿悠悠接道。
“滚滚滚!别在哥面前秀!”李啸怒,觉得自己就是柠檬树上结出的最酸的一颗柠檬果。
借着昏暗的天光爬了许久,一行人总算在破晓前抵达山顶。见太阳露脸还需些许时间,众人纷纷摸出食物准备垫垫肚子。
游棠和叶屿并肩站在山崖边,吹着清冽的晨风,看山间氤氲而起的岚烟。她拆了包饼干往自己和叶屿嘴里塞着,目光遥遥落在天边翻涌的云层上:“好奇怪,明明以前也和你看过日出,为什么这次更期待了?”
“或许是心境不一样的原因?”指尖蹭去饼干屑,叶屿笑着拈起碎发替她归拢耳后,“饿了就专心吃吧,太阳露脸了我叫你。”
游棠摇头:“我和你一起看。”一起看,才不会有一丝一毫错过的遗憾。
“好吧,听你的。”
叶屿拉着她的手把她揽入怀中,用自己的身形挡住从谷底攀缘而上的微凉山风。不远处正笑闹的江邂看见了,和林子砚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皆微微笑起来。
“以后总算不用熬夜陪游小妞煲电话粥了。”她皱起眉假意抱怨着。
“我也是,再也不用陪阿屿喝茶喝得睡不着了。”林子砚也跟着吐槽。
“我们真是一对苦命鸳鸯。”两人异口同声下结论。
正说着,忽然一道明光晃过两人眼前,江邂扭头去看,正瞧见太阳公公从云朵织造的被窝里跳出来。
“喔!”跟她一起惊呼的还有游棠。
望着天边被七彩霞光簇拥的一抹金红,游棠满目惊喜,简直要移不开眼睛。大自然到底有着人力无可比拟的神奇,即便经常可见高科技制造出的恢宏场景,可面对此情此景,她的心里还是多了无以复加的震撼,就仿佛天地间真的降下千条瑞气万丈金光,荡涤尽她身心的尘埃。
游棠久久凝视着那一方天空,直到层层云海开始散去。她喃喃道:“这是我生平见过的最美日出。”
叶屿注视着她与烟霞同辉的湛澹眉眼,垂眼间一笑:“是,也是我生平仅见。”
看完日出就像是了结此行心愿一般,一众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气力一松,纷纷表示受够了一夜风餐露宿,嚷着要下山拥抱繁华人间。
叶屿思忖半晌,表示既然都是下山,不妨另走一条路,还能看看谷底的风景。众人一想确如此言,便又振奋了精神,叽叽喳喳往谷底而去。尚在半山腰,就瞧见其下一道狭长水潭,弥漫出缕缕水汽,衬得附近植被如梦似幻青翠欲滴。
“这水潭看着怎么像是好几个连起来的?”待到走近,某小弟疑惑道。
“确实是由七个小水潭连起来的。”叶屿拿着手机查资料,“这里最开始只是一条小河流,后来经人工开凿形成了现在的规模,因为潭水终年冰冷,所以被称为‘七星寒潭’。”
“听起来很有看头的样子。”游棠按捺不住,拉着他从山坡上一溜跑下,伸手掬了一把清澈潭水。
“小心一点。”叶屿把她往后拽了拽,“这水很深,你不会游泳,当心掉下去。”
“哎。”游棠应声,抬头见江邂和林子砚上了连接起七个水潭的浮桥,当即如发现新大陆一般,兴冲冲地要跟上去,“走,我们也去看看!”
虽说是浮桥,可因是架在颇深的潭水上,安全措施十分到位。叶屿瞧着那护栏堪有游棠腰身高,也便放下心缓步而行,任由她跑跑跳跳东看西顾。
跑了一阵,游棠累了,又见叶屿落得远,索性停步趴在朱红栏杆上看喙羽微黄的水鸭子。
水鸭子游到西,她脑袋跟着转向西;水鸭子游到东,她脑袋跟着转向东;水鸭子游到近前,在浮桥边动动黑豆似的眼珠,她脑袋……哦不,她蹲下身,伸长手想要摸摸水鸭子的头。
当然,想象是很丰满的,现实是很骨感的,水鸭君只是不动声色随便一游,游棠却不幸踩在昨夜的积雨上,并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代价—从叶屿的视角来看,就是“扑通”一声过后,桥上少了个人,水里却多了个人。
“救命啊啊啊!”下一秒,尖叫声乍起。
游棠抹一把溅到脸上的鸭毛,以无师自通的“狗刨式”在水里沉浮,暗恨最近掉了五斤的体重—她差一点就能被栏杆卡住了!就差一点!
分神之下,她不幸呛了口水,整个人欲哭无泪:“叶屿!你在哪里啊叶屿!”
即便是落水,游棠的嗓音也不改嘹亮,没惊起一滩鸥鹭,倒惊掉了一帮人的魂儿。叶屿拿出五十米冲刺的速度,愣是在清凉无比的谷底急出一头薄汗,下饺子似的跳进水里。
然后就没浮起来。
要知道,前文那句“潭水终年冰冷”不是说着玩的,再加上入水太快,还没等他舒展四肢,就发现自己腿上一麻抽起筋来。
于是游棠悚然发现,来捞她的叶屿比她还有先沉下去的趋势。她登时急了,也不顾水花拍在头上的冰凉,扑腾着就要去反捞叶屿。
浮桥上露出的一排脑袋被眼前一幕惊呆了,脑中不约而同飘过“原来叶屿也有不靠谱的时候”。
“喂!你们还愣着干吗!快点救人啊!”
江邂和林子砚这对旱鸭子听到声音便从浮桥中央的凉亭往回跑,一路火急火燎过来,瞅着被冻得脸发白的两人急得团团转。
又是“扑通”两声,李啸带着个水性好的小弟翻下水,所幸这两人没出什么岔子,顺顺利利一人捞起一个,终于拯救了一对差点被淹死的亡命鸳鸯。
湿哒哒回到浮桥上,叶屿僵着一条腿坐倒在地,除了脸色冻得有些苍白以外,倒没什么大碍。游棠却惨了,以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作为开场。她比叶屿泡得久,又不会游泳,情急之下更是呛了不少水,此时连嘴唇都有些发青。
江邂手忙脚乱给他们裹外套,又见浮桥上地方大,索性让林子砚就地支了个帐篷,好让湿漉漉的四人换衣服。
众人见状,都拥过来帮忙。
看游棠咳得难受,叶屿撑着手臂慢慢挪过去想要帮她顺气,她却突然扭身扑进了他怀里,圈着脖子以一种害怕失去的姿态将他抱紧。
叶屿一怔,安慰着轻拍她的背脊:“刚才吓到你了?别怕,已经没事了。”
游棠不答,依旧在低低地咳嗽着,肩膀却剧烈抖动起来。怎么能不怕?她差一点就要失去他了!
因着身体还未回温,是以那滚滚而下的泪水淌落在脖颈上,就越发显得灼热滚烫。叶屿被烫得整个人都是一僵,安抚的手停在半空,不知该不该落下。
许久,他抿起唇反拥住游棠,给予她温柔的支撑:“乖,不哭了,我们不是都好好的吗?”
游棠的脑袋拱了拱,继续稀里哗啦地哭,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排出心中未去的恐惧。要知道此小妞从小彪悍,再加之心宽,是以迄今根本没掉过几次金豆子,此时一番哭泣,直让叶屿手足无措起来。
“你不总说自己是游霸天吗?霸天怎么能哭呢?”一阵搜肠刮肚,他把声音放得轻松,诙谐哄道,“瞧瞧,我衣服都让你泡了。”
“我就哭!你管我!”游棠哭得更凶了,“你还拿小时候的事笑话我!”
叶屿无奈望天,有些认命地捏捏眉心:“唉,算了,想哭就哭吧,我这衣服交代给你了。”
“你衣服本来就是湿的!”游棠忍不住捶他,手上力气看着挺大,落在人身上却轻飘飘的。她憋着一泡泪抬头,两眼兔子似的通红。
“你刚才……你不怕吗?”她吸吸鼻子期期艾艾。
“怕啊,可我更怕来不及救你。”叶屿莞尔一笑,捧起她的脸为她拭去泪水,“在你落水的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对你的喜欢,早就不知不觉积攒为逾越生命的爱。”
游棠刚刹住的眼泪又开始哗啦啦地往下掉。
“我觉得自己真像一个坏女孩,总是仗着你的爱任性胡闹……”
“胡说!”叶屿笑着打断她,“你抹黑自己不打紧,可别诋毁我的眼光。”
“你这人!夸我还不忘捎上自己!”游棠被逗笑了,泪珠还挂在脸上,却再也落不下来,“你别总夸我,夸多了我会骄傲的。”
“不怕你骄傲。”叶屿的笑里透出几分小得意。
“怎么,怕我被别人的三言两语哄走,所以防患于未然吗?”
“不。”他的额贴上她的额,透过咫尺之距,看两人彼此投映的眼瞳里重叠的倒影。他愉悦地笑开,笑声随着胸腔的震动一路蔓延,直达游棠心里。
她听到他这样说:“我要多夸你,一直夸你,夸得你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
游棠也跟着笑起来。
这是她最期待的甜言蜜语。
chapter13 朝暮与共
又是一年毕业季,六月某日,天气晴,微风。
胆大包天的游小妞和自己的竹马君悄悄扯了证,一把大锤把两人的爱情砸到瓷实,附赠一票晕厥群众—自家老爷子和众多贼心不死的情敌。
是不是很好奇?且先别急,听我慢慢道来—
春去秋来,叶屿和游棠先后迎来了自己的毕业典礼。
台上领导们轮番发言,抒发着对本届学子的期待和祝福;台下学子们却没几个在状态,纷纷期待着接下来的毕业照环节。
众领导眼皮一抬,已是见怪不怪,如往年一样加快速度讲完,两手一拍放这些叽叽喳喳的孩子们出去自在。游棠晃着学士帽上的流苏,和班上同学摆出各种pose合影,记录下大学时光里最后的回忆。
毕业季,总是伴随着不舍与分离。它们很有心机,一直潜藏在四年的朝夕相处里,小心埋伏日渐渗透,终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轰然爆发,理直气壮卷走无数人的眼泪。
游棠面对一双双或执手或相拥的泪眼,心情也跟着低落起来,她一贯不喜分离。想了想,她决定去找叶屿挽救一下心情。
此时医学院也是一片愁云惨淡,游棠苦着脸从人少的小径快步穿过,在大广场一角的树下找到了叶屿。
“正准备去找你,你就来了。”叶屿收起拨号拨了一半的手机,抬眼笑容清浅。
“我好难过啊叶屿!”游棠扑过去,脑袋无精打采地抵在他肩膀上,整个人就像晒蔫吧的小树苗。
“短暂的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逢,不是吗?”叶屿摸摸她的头开解,从她手里取下相机调了调焦,“来,看镜头,笑一笑。”
她扯动嘴角露出个勉强的笑,直看得叶屿嘴角一抽。
“看见我就让你这样不高兴?”
游棠不解地接过相机,一眼过后毫不犹豫选择了删除,觉得实在对不住镜头后面这个把松散学士服都穿得格外好看的宝藏男孩。
“你说得对,短暂的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逢!”她握拳振奋了精神,“更何况还有你一直陪着我!”
“总算想通了。”叶屿笑睨一眼,拉着她沿树荫慢慢走,“毕业对我们来说,既是结束也是开始,与其伤感于过去,倒不如期待新阶段的到来。”
“嗯!”游棠重重点头,重新展露笑脸,拉着他满校园合影拍照,要重温这四年来的生活轨迹。
第一次约会走过的梧桐大道,要拍。
一起坐过的小木椅,要拍。
经常光顾的奶茶店,要拍。
吵过架的小树林,还是要拍。
一路走一路拍,一卷胶卷眨眼间就用完了,游棠颇为遗憾地掏出手机,正要在花园里跟叶屿合个影,眼睛被一道闪光灯晃到。
她好奇转头望去,却是一对即将结婚的学长学姐,穿着婚纱特意返校,正在草坪上甜蜜地拍婚纱照。见她看得目不转睛,叶屿摇头一笑,拉着她走近了些。
这对学长学姐相视一笑,朝围观两人友好点头。游棠望着他们举手投足间流露的幸福,眼中露出浓浓羡慕,心里也被催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且愈演愈烈,终对身旁人脱口而出:“叶屿,我掐指一算,今天除了毕业证,还有一证适合到手!”
叶屿挑起眉:“结婚证?”
“我们果然心有灵犀!”一拍他的肩,游棠目光灼灼,“走不走?”
“走!”
任理智烧糊,疯狂大胆的两人意见达成一致,回家各自偷了户口本奔赴民政局。
登记拍照盖章,不多时便走完一系列程序,游棠捧着两个红本本,被正走到头顶的太阳晃得眼花,恍惚觉得一切犹在梦中。
“这就结束了?”她犹自呢喃。
“不然呢?放挂鞭炮庆祝一下?”看着她呆呆的样子,叶屿不由得轻笑。别说游棠,就连他都有些没回过神来,实在是这样的随心所欲,不是自己一贯的风格。
“放鞭炮就不用了,但吃顿大餐是必须要有的!”游棠摸摸空空如也的肚子。
“子砚前两天推荐了一家不错的店,不如我们去试试?”叶屿摸出手机查地址,另一只手就要拉着她步下台阶。
“等等!”游棠脚下不动,顾盼间钩住他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先盖个戳!”
亲完她扮出个鬼脸,笑靥如花先一步跑开,留下一串笑声围绕叶屿左右。叶屿摸摸那片柔软触感犹在的脸颊,迈开步子笑着跟上那个活泼身影。
走在前往餐厅的路上,游棠挽着叶屿在街边买了奶茶,整个人神采飞扬,只觉得连心情都被奶茶渲染成草莓味。她忍不住就想和他分享这份好心情。
叶屿侧首听她叽叽喳喳,不时含笑插上一句,然后在不经意的一个瞬间,把一个丝绒小盒子塞进了她手里。
游棠疑惑望着他笑而不语的模样,忽而想到什么,满怀期待打开,果不其然被一块熠熠光斑点亮了双眸。
“叶屿,叶屿!”她拈起这枚钻戒瞧了又瞧,仰起脸笑眯眯地问,“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想娶我很久了?居然戒指都早早准备好了!”
“是有一阵了。”叶屿轻咳一声故作淡定,殊不知脸上的薄红早就暴露了他。
“果然我的魅力已经无处安放了!”游棠一撩头发毫不客气地自夸,夸完才发现叶屿撇下她向前走了几步。
“叶屿,叶屿!”她“哎哎”呼唤着追上去,伸出左手在他眼前晃动,“你不替我戴上吗?”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叶屿语露嫌弃,脸上却是难以掩饰的宠溺。握起游棠纤长的手,他轻轻把戒指套上去,短暂的动作带着郑重,就此许下了一生的承诺。
游棠抿抿唇,本想笑得含蓄些,可终究没忍住,嘴角一直扬起到灿烂的弧度,被爱包裹的她在这一刻,像个真正的小太阳一样光芒四射。
“叶屿,叶屿!”拽拽她的男孩的袖口,她声调软软再一次唤道。
“嘘!”被唤住的男孩含笑俯首,两片柔软的唇轻轻印上她的朱唇,下一秒,他们的唇齿间氤氲开草莓的香甜气息。
游棠蓦然睁大眼。
用目光描摹着这张熟悉的眉眼,她的微讶渐渐转为欢喜,她听到心底有个悄悄的声音。她说:
叶屿叶屿,我真的好喜欢你。
暮色四合,游棠牵着叶屿推开家门,喜滋滋地朝躺椅上的游爷爷喊道:“爷爷!我带你孙女婿回来吃饭啦!”
“爷爷!”叶屿跟着恭声喊道。
“臭丫头不知羞!”老爷子挪开眼前报纸,推着老花镜扫了玄关处两人一眼,“知道你喜欢叶家小子,可再喜欢也不能整天瞎喊啊!传出去像什么话!还有你叶小子,没事跟臭丫头胡闹什么?”
“没瞎喊。”游棠踢掉鞋子奔过来,举着两份红本本到他眼皮底下,“您看,中午刚出炉的,还热乎呢!”
老爷子被她手上折射的光晃了眼睛,第二眼才看清塞到自己眼下的是何物。这一看了不得了,血压噌噌飙升的老爷子眼风似刀,好似要把骗走了自家小白菜的坏小子戳个千疮百孔。
“你小子胆够肥啊!一声不吭就把我家宝贝拐走了?”
从这咆哮声就可以听出老爷子出离的愤怒。
游棠缩缩脖子挡在叶屿身前,有些心虚地弱弱开口:“爷爷,他没拐我,是我主动提出来的……”
“闭嘴!这没你事儿边上待着去!”老爷子挥手赶这碍眼丫头,觉得心肝脾肺肾一齐被气得发疼。
“怎么了?怎么了?老头子你怎么又训孩子?”在厨房煲汤的游奶奶闻声而来,母鸡似的把游棠和叶屿护在身后。
“你还护着他!”老爷子更气了,把证一把塞进老太太手里。
老太太就着窗边夕阳,一边看一边嘟囔:“这不是结婚证嘛……哟,这照片照得好,标致!看着还有点像咱家孩子……”
她下意识地回头望望,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这标致照片上不就是自家孙女和隔壁小子吗!
“你们……”老太太把薄薄的两本证件翻来覆去地看,满脸不可置信。
老爷子在旁轻哼一声,等着老伴回过神来跟自己同仇敌忾。
只是他的想法注定要破灭了,因为这世上对女婿越看越喜的不只有丈母娘,还有奶奶—回过神来的老太太拉着叶屿看了又看,慈祥的脸上笑逐颜开,连声喊“好孩子”。
“奶奶你不生气吗?”游棠瞅着自家奶奶的笑脸,壮起胆子问。
“不气,不气!”老太太拍拍她的手,凑近她小声道,“比你奶奶我的眼光好!”
老爷子耳朵尖,一字不落听到,登时老泪纵横—这日子没法过了!宝贝孙女被拐跑,连老伴都叛变了!
他满心悲愤,拄着自己往日里装饰大于实用的拐,一路“咣咣”到隔壁叶家去讨说法。
近日国际局势平稳,游山便和关素请了假千里迢迢回来,常年驻守边境线的叶江也归了家。不到两日,双方家长欢聚……哦,不,汇聚一堂,给自家糟心孩子搞出的事扫尾。
虽叶、游两家只一墙之隔,可既然扯了证,再分住就不大合适。于是问题来了—游家舍不得放人,叶家又盼着想要。
一番你来我往,就婚后如何住的问题,直被双方上升到国际局势历史因素,听得陪坐末位的游棠一脸懵然昏昏欲睡。
见状,同样陪坐的叶屿一拉她,两人偷偷溜回房间联机打游戏。待家长们口干舌燥,准备指使两个孩子茶水伺候的时候,才发现哪里还有他们的踪影?
合着我们争来抢去着急上火的,你们反倒是悠闲了?
家长们顿时肝火上蹿,也不争不抢了,一致表示不想看见这对小冤家。被嫌弃的两人摸摸鼻子,在大院隔壁街上给自己安置了小窝,卷包袱麻溜滚蛋了。
甜甜蜜蜜出去旅游一圈回来,两人开始研究找工作的事。鉴于自己常关注去t国的事,而叶屿也格外应和的缘由,游棠觉得他们会选择哪里似乎是一件心照不宣的事,直到她把自己申请通过的志愿者任职书摆在他面前。
彼时叶屿正抱着本大部头在看,见状眯眼一瞄,目光像确定什么似的在“t国”两字上一转,声音平静优哉游哉地开口:“什么时候走?”
“下周。”游棠皱皱眉,有些不满他这样淡定,但很快又期待问道,“你的呢?拿来我看看。”
叶屿便从旁抽出几页纸递给她,顺带欣赏她一瞬目瞪口呆的模样。
“你怎么去了这里?”
游棠失声喊道,目光好似要把那“xx中心医院”烧个窟窿出来。这是s市本地的老牌医院,无数毕业生挤破头都想来的地方,好处多多自不必说。可问题是……
可问题是,这厮不是要跟自己去t国吗?面对泰然自若中带着一丝疑惑的叶屿,她无声泪奔了。
转眼到了要离开的日子,游棠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跺脚,气哼哼拎了行李去赶机,好巧不巧,旁边乘客是个酷肖叶屿的年轻男人。这让她的心更塞了,无精打采把自己窝进座位里。
听到她忧伤的叹息声,年轻男人转过身来,抬头笑问:“怎么大清早就在叹气?”
熟悉的声音眉眼,不正是叶屿?
见状,游棠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即张牙舞爪扑过去:“你骗我!”
“居然倒打一耙,真是个小没良心的丫头。”叶屿屈指点点她的眉心,“你也不动脑子想想,我为什么哪儿都不去,偏偏去了中心医院?”
“为什么?”她虚心请教。
“因为它年初刚刚成立了援外医疗队,去的正好是t国!”叶屿扶额,真想敲敲她自诩聪明机灵的小脑袋瓜。
游棠“噢”一声:“原来你对这个项目觊觎已久。”
“不,我只对你觊觎已久。”他一本正经地纠正她。
“你暴露了!”她捂嘴闷笑,笑声里揣着丝小得意,像是发现了叶屿的秘密,“你果然暗恋我很久!快说说,什么时候开始的?”
叶屿竟真的思忖起来,只是半晌后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游棠不信,鼓起嘴巴让他老实交代。
“是真不清楚。”叶屿笑起来,揉一揉她微蓬的发顶,目光霎时悠远。小时他并不喜欢“未来”这个词,因为未来太多变难测,让人难以把握,可遇到她后,他开始憧憬—憧憬未来有她的朝朝暮暮。
或许这就是喜欢的开始吧?
失重感传来,飞机划过一道弧线,轰鸣着腾入天空,叶屿握住游棠的手,像是握住了新的未来。
何其有幸,茫茫人海得遇你,这样好的你。
番 外
月亮打着哈欠,伴着微凉的风徐徐从云中露出,懒懒地洒下一地细碎的光,又随手给沙漠换了银装;而沙漠欣然披起新衣,仿佛化身迤逦光带,与天上星河遥相呼应。
此时的它占尽鲜妍,却只能在静默中顾影自怜,直到那光影交叠的边缘多了两道剪影。
前面的姑娘纤瘦高挑,正撒着欢奔进沙海,单一个朦胧的身影就显出无限活力;缀在后面的挺拔男子则单手插兜,始终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对两人越扯越大的距离浑不在意。
五,四,三……
叶屿默默数着数,果然在他念到一的时候,已经跑到沙丘附近的游棠跑不动了,干脆利落扑倒在地“面朝黄沙背朝天”。
“来,翻个身。”
他在旁边坐下,施施然屈指一弹,弹得挺尸装咸鱼的某人“嗷”一声跳起来,捂着脑袋瓜泫然欲泣—一贯的干打雷不下雨,假到叶屿都没办法昧着良心捧场,当即撇开目光一脸不忍直视。
“下次能装得像一点吗?好歹尊重一下我这个观众?”他打商量。
“我哪里装了?明明就很疼好不好!”游棠凶巴巴瞪叶屿,一屁股坐下来把脑袋直凑到他眼前,“疼死我了!快帮我揉揉!”
见她做戏的成分远大于真实感受,叶屿便配合地伸手薅了两把:“怎么样,还疼吗?”
游棠一脸虚软使劲点头。
“现在呢?”叶屿又薅了两把。
游棠坚定不移继续点头。
“这可怎么办?”他无奈求教。
游棠咧嘴笑:“吹一吹就不疼了。”
闻言,叶屿眼睛眯起神色莫测,张口就往她近在咫尺的耳朵里轻轻吹去。始料未及之下,游棠被他偷袭个正着,当即冒起一身鸡皮疙瘩,整个人又酥又麻僵掉。
“你!”眼看叶屿很有再吹一口的架势,她也顾不上造作了,捂着耳朵就要开溜。
“我怎么了?”叶屿挑眉戏谑而笑,声音却一派无辜正经,“不是你说要吹的吗?”
理亏在先的游棠一阵语塞,她刚才有多得意,现在就有多憋屈。瞧着她精彩纷呈的脸色,叶屿忍俊不禁:“过来。”
“干什么?”游棠警惕道。
“不是你说要看流星?时间快到了,快点过来坐好。”他扫一眼手表,拍拍身旁沙地。
游棠望望天,将信将疑挪过去,不想刚坐下就被扑倒。
“骗子!”她愤怒尖叫。
“不这样说怎么抓得到你?”叶屿半靠在她身上,弯起手肘撑住头,偏过来的视线里满是狡猾,“再说了,我也不算是骗你,时间确实要到了……”
老天爷仿佛格外给他面子,只见话音刚落,就有一团耀眼的光划过天幕,拖曳着绚丽的尾巴。无数流星紧随其后,沿着它的轨迹奔跑追逐。
游棠的目光越过叶屿的肩,把这场璀璨景象尽收眼底,半张着嘴不由得看走了神儿。叶屿瞅着她呆呆愣愣的模样,一声轻笑后俯下身,温柔地吻上她的唇。
游棠骤然回神,大睁的眼和叶屿对个正着。好似所有声音都从这一刻开始抽离,他们望着投映在彼此眼中的星河,只觉天地寂静远去,唯有拥吻的对方真实而鲜活。
“阿嚏!”
这一刻气氛正好,游棠的鼻腔却传来一阵痒意。她暗道不妙,可只来得及把脸扭向一旁,下一秒一个喷嚏就迫不及待冲出来向整个世界热情地打招呼。
“……”
气氛什么的,都散了吧。
论拆台能力,她只服自己。
游棠一骨碌爬起来,背对着叶屿揉鼻子,懊恼得无以复加。叶屿屈起一条腿坐起,搭着手臂想象她此时应会皱成一团的包子脸,不由得闷笑出声。
游棠被他笑得脸上一热。
被夜色包裹的沙漠带着沁凉的气息,她摸摸自己裸露在空气中的小臂,觉得脸丢都丢了,索性清清嗓子厚着脸皮问道:“叶屿,你冷不冷?”
“嗯?”叶屿鼻中钻出个不解的单音节,想着许是游棠冷,抬手便要脱了外套给她。
“算了算了,我直接点好了……”游棠一把按住他的手,小声嘟囔一句后干脆道,“来,说你冷。”
“我冷?”叶屿茫然重复。
“不要用疑问句,用陈述句。”
“我冷。”他依言配合,带着一头雾水忍不住发问,“为什么?”
“因为你冷的话,我就可以理所当然地用拥抱来温暖你啦!”游棠返身扑进叶屿怀里,头歪在他肩上把他抱紧,笑得甜蜜又得意,“怎么样,是不是一点也不冷了?”
“能把占便宜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也只有你了。”叶屿忍不住垂眼一笑,也紧紧抱住她。
漫天星斗无声闪烁着,从相识的那一刻流转而来,照亮他们互相依偎的身影,又投往无限可能的未来。
但无论哪一种可能,他们都不会缺席对方的余生。
头一次来t国的那两年,游棠没事就喜欢往沙漠里钻,尤其爱在夜里躺在沙丘上看星星。时隔几年,这习惯没改不说,还带得叶屿也跟她一样起来。
“总觉得这儿的星星触手可及。”
游棠遥望苍穹,情不自禁伸出手,星子在她拢起的指缝间若隐若现,仿佛真被掬了满捧一般。这两年国内雾霾污染严重,她已经很久没看到星空了。
“那时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所以每每想你了,我就会跑来看星星……我安慰自己,它们在天上看着你,那我就看它们,也算是我看到了你。”她歪头璀然一笑,“是不是很傻?要是人能不睡觉的话,我能每天看个通宵。”
“傻不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八成一边看一边骂我。”叶屿摸摸她的头慢吞吞道。
“骂你什么?”游棠声音小了点,有些心虚地缩缩脖子。
“‘薄情寡义,冷漠狠心’之类的吧?总之不是什么好词。”叶屿似笑非笑,投过来的目光意味深长。
“那不是一时气不过嘛!”拽拽他的袖子,游棠面上浮出无辜之色,举起拳头发誓,“就腹诽了两次……哦不,最多五次!”
“到底几次我又无从得知,还不是任由你随便说?”
游棠顿时语塞。
她该怎样证明自己的“清白”?
要是知道坦白从宽会换来这样的后续,她还不如来个死不认账呢!
悄悄吐槽两句,游棠扬起甜到齁人的笑,扯着话头直往外拐:“那什么,这种陈芝麻烂谷子就别提了哈,咱们来说点愉快的?”
叶屿瞥她一眼不说话。
为博他一笑,游棠真是绞尽了脑汁,直到目光不经意间从被月光映得银白似雪的沙上略过,她双掌一拍兴奋起来。
有了!
“哎!你还记得给我读过的故事吗?”
叶屿一愣,不解她的思维怎么突然发散到这里。游棠见他愣神,却以为他是没想起来,登时有些急了:“就是我刚回大院那年冬天……”
“我知道。”叶屿出声打断,敲敲她的脑袋安抚道,“我都记得。”
“那你怎么不回答?”游棠嘟囔一声,抬头望来的眼睛亮晶晶的,渐与他心头浮上的一张稚嫩面孔重合。
游棠回大院常住的那年冬天,s市的寒风赶着年末的尾巴,捎来了一场大雪。
恰逢周末,游棠一夜好梦醒来,就被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震撼到了—从未见过这么多雪的她欢呼一声,连脸都顾不上洗,踩着拖鞋就往外冲,急得游奶奶追在后面边喊“小冤家”边把大棉袄往她身上裹。
独自撒了许久的欢,她想起了小伙伴叶屿的存在,于是用嘹亮的嗓门刷了一波存在感。
刚吃完早餐回到房间,叶屿就被游棠招魂似的呼喊方式闹得心头一梗。拧眉拉开窗帘,瞅着斜下方一身黄外套被雪衬得格外显眼的“小黄人”,还不等他的反射神经做出反应,一个稀烂的雪团就先一步上了脸……前的窗玻璃。
“出来一起玩啊!”作案人员愉快地向他发出邀(挑)请(衅)。
“……”
心情并不怎么愉快的叶屿和被雪沫子糊了满扇的窗齐齐沉默了。三秒后,他一捋袖子扭头就走,杀气腾腾迈出家门踏上雪地。
一场谁都没占到便宜的鏖战过后,两人沾着一身碎雪各回各家,叶屿黑沉着一张小脸,边走边抹融化在眉梢上的水珠,觉得自己真是脑袋抽了才会陪游棠一起疯。
觉得需要一个人静静的某人暗自下了“暂时不要和游棠接触”的决定,然后—“小屿啊,来!你一个人是不是很孤单?奶奶带你去隔壁找游家小姑娘玩。”
来看孙子的叶奶奶如是说。
就这样,不到十分钟,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抗拒的叶屿被迫又和游棠见面了。
“阿嚏!”
游小姑娘打着喷嚏欢迎他,哆哆嗦嗦向他挥挥手,又忙不迭把自己塞进毯子里。
穿得像个粽子似的玩雪也能感冒,叶屿对她也是佩服得很。
两家老人在喝茶聊天嗑瓜子,他被强行发配来和游棠玩。
“说吧,你想玩什么?”他抱臂立在一旁,把难题抛还给罪魁祸首。
“你能给我讲故事听吗?”游棠小声问道,带着不易察觉的期盼,“以前生病了爸爸妈妈都会给我讲的。”
眼前的小姑娘抱着毯子缩成一团,脸上是生病引起的苍白。没了平日里四射的活力,她就像个易碎的瓷娃娃,看起来好不可怜。
“好。”一个字脱口而出,叶屿鬼使神差答应下来。他拍拍游棠的头,举步走到书桌前,信手拾起本被看了一半的书,徐徐念起小王子和玫瑰花的故事。
那声音平稳清淡,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衔接起游棠从总角之龄至桃李年华的漫长时光。
“叶屿,我常常觉得自己就像是那朵玫瑰花,被你包容着任性和坏脾气。”思之所至,游棠有感而发。
“你才不是。”叶屿含笑摇头。
“你是我的整个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