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镇叹了口气,摇摇头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那都不过是少年人的想头。他带的四卫营,本来就是京城里头最拔尖的人才能选进来的,粮饷武器就从来没愁过,他自己又勤加操练,自然是能打的。可是只靠四卫营这些精锐,就能打赢鞑子了?就光京城里头,禁军是什么样的老弱病残,边兵又不如禁军的一半。真要是打仗了,又不是他们那几百几千人的事,粮草怎么征集,兵器怎么打造,粮饷的桩桩件件都是俗物,须知钱从哪里来,花到哪里去,才是入世的根本。我只说他少年得志,心里都没这些东西。他也笑我思虑太过,心机深沉,一世徒劳无功。”
他们两个都沉默着。西边的晚霞渐渐和灰蓝色的天空融为一体。光线一消散,天极快地黑下去了。
方维笑道:“这天眼看就是深秋了,外头凉的快,老祖宗请屋里坐。”
他请陈镇进屋坐了,自己点了盏油灯,轻声道:“兄弟争论,原是常有的事,您也不必介怀。外头那些蠢人,随他们说去吧。”又问:“您要喝水吗?有现烧的。”
陈镇点点头,他就提起吊子,在茶杯里倒了热水递上去。
陈镇喝了些水,脸色和缓了些,又摇头道:“我与你干爹,平日里常有争论。可长兄如父,要我害他性命,绝无可能。这许多年来,有不少外人说起来,都传是因为我与他争司礼监秉笔的位子,在张太后娘娘和先帝面前多嘴告状,害死了他。流言纷纷,我亦无从分辩。”
他并不看方维,像是自言自语:“人心本是鬼蜮,再怎样辩解,信的人自然还是信。我后来的确做了司礼监的秉笔,若再说什么,又显得此地无银。只是沈芳,你是个一等一的聪明人,自己心里清楚就是了。”
方维将手搭在膝盖上,挺直了腰背,正色答道:“我自然明白。我干爹根本无心去争什么司礼监秉笔。当年他也跟我们说过,一心想做宣府大同的监军,策马跑遍长城内外,方才不负君恩,不负教诲。”
陈镇默然不语,又慢慢地摇头道:“你干爹若是生在汉唐,倒真是长安游侠儿。只是可惜……可惜他最后就死在这个豪侠的性子上。”
方维默然地看向他,忽然开口问道:“之前老祖宗派我去肃宁县查张寿年的庄田,并不是随意安排的吧。”
陈镇便转脸看着他,目光炯炯,嘴角带着笑容:“沈芳,你能想到这一节,也算不错了。”
方维起身,直直地跪了下去,叩头道:“承蒙您看的起我,安排我来报这个仇。若能扳倒他,我已是死而无憾。”
陈镇摆手叫他起来,又叹了口气:“我冷眼看着,他不得圣心已久,只是圣上碍于张太后娘娘,始终给他几分薄面。若能顺水推舟,将他劾倒了,也不枉你隐姓埋名这许多年。张寿年和你干爹的事,你想必也已经听说过多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