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都没有人了,只有他,与墨、与笔、与书。
再没有什么是比与书墨为伴更好的事情了,他觉得心满意足。
“迟点儿再会吧,恭权。”
他拿出先前就准备好了的一段白绫,抛上横梁。
做宰相做了这么多年,梦中的人间没有建成,想要的东西没有实现,现在摆在他眼前的,是混乱的朝堂和冷血的官家。他太失望了,他对这个朝廷失望透顶。他还做宰相干什么呢?他孑然一身,从朝里出去,又还能做什么呢?
唯有一死,才能成全他的忠心,才能挽救恭权的命。
颜辅仁回顾着自己短暂的一生,从幼时读书,到少年进士,再到贬官兖州;从还朝拜相,到先帝托孤,再到如今。他没什么遗憾的,却又满是遗憾。他心中那片天地,到死都没能实现;他心中理想,一直被人以为是虚妄。
他叫颜辅仁,可这辈子都没能辅出仁士。他幻想着海晏河清,却被朝廷这潭浑水搅和得满身泥淖。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1]”他从容唱着。
“永不罢颜先生相,永不黜赵太尉官。”
这不是恩赐,这是枷锁。他的身心都被这条遗诏锁住了。只要他死了,任何被这副枷锁困住的人都可以解脱了。
圆凳滚在地上,影子在屋中挣扎。
屋外月正明。
谢承瑢回到家去,痴痴坐在案前。他手里抓了一支笔,却许久未落墨。
他不断回忆太尉的模样,血与腥刺进他的每一个感官。
“为人臣者,当奉明君。”
思及此,他终于落笔,在札子上写下了很多字。
夜深了,思衡看见书房灯一直未熄,想着送点粥过去。刚进门,还没来得及把热粥放在桌上,便看到谢承瑢的札子。
本来他是没有要看札子内容的,可无意之间瞥到“辞官”二字,心猛地一蹦:“哥在写什么?”
“札子。”谢承瑢淡淡说。
“札子?辞官札子?”
谢承瑢未停笔,坦然说:“是。”
思衡手一滑,半碗粥泼在桌上。滚烫的粥顺着桌面慢慢流淌,牵成线坠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