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安静,偶有竹叶轻响。恰有仆从踏音来迎,口中正念:“裴先生。”
裴章很少上门瞧病,怎奈这位出价太高,叫他这颗世俗心动摇了。没人会同钱过不去,何况他也是个俗人。
他才进屋,隔着屏风看到一个人,坐得很端正,想必这就是谢承瑢了。他拜道:“谢节使。”
谢承瑢从屏风里出来:“裴先生。”
裴章知道谢承瑢,原来是在秦州戍边的。戍边的武将多半长得凶狠,但谢承瑢稍微好些,长得像个文人。
他问谢承瑢:“不知节使有何不适?”
谢承瑢叫人关了门,才缓缓说:“我有旧疾,年年复发,少有人能医。闻先生医术高明,所以想来试试,看看我还有没有的治了。”
他褪下上衣,露出精壮的后背,说,“应当是枪伤,伤了好些年了。有的治么?”
“哎哟,我头一回见到这样的!”裴章非常惊诧,“节使从来都不在乎这伤么?完全溃烂了。穿甲时也不觉得疼吗?”
“当然疼,若不疼,我也不请先生来。”
裴章拿出药箱里的烈酒,又翻出许多药:“一开始伤的时候就该处置了,我猜节使一定懒得理,想起来就用药,想不起来就不用。日子久了,越拖越重。”
谢承瑢笑笑:“你还能看出来什么?”
“我就是好奇,旁人伤口好像夏日更差些,节使看上去,是冬日更差些?”
“是。”
裴章道:“应当是重甲压到伤口了,我再瞧瞧。”
谢承瑢微低下头,听裴章说些关于伤的话。烈酒浇在伤口上,分外疼痛,叫他忍不住攥紧拳头。
“要用酒的,如若无酒,盐水也成。每次换药前都要如此洗,洗过再涂药。”
裴章浇完了酒,又拿药来擦。
擦药也疼,麻布蹭到红肉,疼得谢承瑢发抖。
他歪头想躲开,却听裴章说:“多少病都是拖出来的!我以前认识一个兵,也同节使一般。本是一个小伤口,越不管就越恶劣,最后竟因旧伤复发而亡。才四十岁,你说多可惜。”
“四十岁?”谢承瑢算着年纪,先找借口,“他应该比我重些吧,否则也不能四十岁就没了。”
“比你重?”裴章笑了两声,“你这伤可比他重多了。他不晓得早些看,你也不晓得早些看,都拿命不当命呢!”
谢承瑢摸着左手食指上的金指环,说:“总不至于如此。我想我活到六十岁还是能的。”
“六十岁?节使再这样糟践自己,不要说六十岁、四十岁,能不能活到三十岁都难办!你身上一定有其它伤吧?伤口如水流,顺着经脉慢慢淌,今儿是肩膀头,来日就是腰腹,最后遍全身,联合着其它旧伤。你不在乎,等命没了,再想在乎可晚了。”
裴章擦过伤口,又找麻布来裹。
谢承瑢不说话,他有点慌张了,心里恍惚着,想很久才说:“我若此时再好好护着,能活到六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