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笑了一声,“什么时候是信?”
定麟回道:“老太爷获罪之时。”
“哦?为何?”
“老太爷身为三品世袭爵位的兰陵侯、朝中一时位高权重的御史大夫,原本应当是万人之上、高枕无忧,可转瞬丧命于小人之手,也不过就是败在一盆小小的脏水而已。”定麟淡淡垂眸,“这是老天爷给老太爷写下的命,不得不信。”
萧珩有趣地笑了一声:“脏水?什么脏水?”
定麟依旧半阖着眼帘,纤长的睫翼耷落下来,如同一面小扇,低低道,“萧麒愚钝,虽在兄长座下读书也有一些时日,只是,这些事情其中的牵扯纷乱至深,萧麒答不出来,也不敢答出来。”
“怎么,这里就你我兄弟二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定麟嘴角淡淡勾了勾,有些无奈地低笑,“利刃可以诛命,言语亦可以诛命。”
萧珩一愣,挑眉,默不作声。
“这句话,还是兄长离开之前留给萧麒的古籍上所写的,萧麒记得很清楚。何况……”定麟顿了顿,“萧麒苟活于世,已是不易,又不曾有兄长据水断桥之胆,可以直言而明示之。”
“据水断桥之胆?留给你的书倒是看进去几本。”萧珩嗤笑一声,摇头,“不说也罢。只是为兄问你,那你所谓的‘信’,又是什么时候?”
定麟一时愣住,抬头,正好望见那双幽深如潭的瞳眸。
良久,道,“亦是老太爷获罪之时。”
萧珩却突然来了兴趣,“你说说看。”
定麟望着萧珩的双眼,沉沉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萧珩愣住。
定麟续言,“高低贵贱又如何,今朝可以贵,明朝亦可以贱,何况,佛家之中向来推崇因果缘由,种下前因,才有后果,而前因后果都只在乎于个人。我这样想,又觉得不信那些命了。”
萧珩默了默,随即眉宇轻巧一挑,眸中一片沉寂之色,“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看来,你已经有些想法了。”
“萧麒有没有想法不重要,兄长能不能看得起萧麒,那才重要。”
萧珩眸子一眯,瞳孔里迸射出一道冷光,“你从前可不敢跟为兄说这样的话。”
定麟垂眸,恭谨谦让地微笑,“今时不同往日,从前尚有老太爷和父亲,萧麒出身尴尬,老太爷与父亲赐萧麒一箪食、一豆羹,萧麒都已经是千恩万谢。可如今大哥世袭兰陵侯爵位,是萧家的主心骨,更是萧麒依仗的兄长。萧麒信任兄长,又怎敢不说肺腑之言?”
“跟从前的品性,真是大相径庭。”萧珩凝视着定麟,徐徐道。
“凤凰涅槃尚且需要置之死地而后生,何况萧麒一个庸人?”定麟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说不准,当初正是二哥把我放在池子里溺,这才溺醒了我。”
“好个肺腑之言,好个置之死地而后生。”萧珩一笑,探手往身旁垂下的桂花树枝上折下一条,凑于鼻尖,闭眸轻嗅,淡淡问,“十九,你可知道那一日,你在园中受定昱欺侮,我原本并没有救你的打算?”
定麟想了想,问:“那一日……大哥不是受老太爷之命回来看顾我?”
“是,老太爷曾经交代我看顾你,只不过你我从前素来交情浅,连面都少见,我又怎么会对你有所上心?更何况,老太爷虽留你性命,却也没有将你视得如何重要。定昱生前与我不和,我也不愿意掺和玉氏外甥的事情,完全可以等他将你羞辱完以后,再叫人给你补一条命回来。”
定麟沉默,“可是兄长终究救了我。”
“是,我是护了你。”萧珩散漫笑笑,“你知道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