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趟京兆府西行回来后,他周身这般浮动的气息却明显消去大半,虽不知他内心经历了何种转折,可也着实为他欢喜——他的笑容,已是愈发澄灿,让每回靠近他的人瞧见,心底亦不免同感愉悦。
……是了,不仅是展某在关照于他,他亦用自己的方式关照着展某。
在展某应承做他亲人的同时,自己亦是多了一名至交——无论是以好友或兄弟之名义,展某在此开封府之内,又多了一名近似家人的存在。
虽就细微之处,展某想保护好他的念想,和想保护好包大人、保护好开封府一众弟兄、与保护好此座为民喉舌的开封府的意念,似乎有何处不尽相同……?
或许是因他有时看去实在太令人不省心,让人不觉便想多上些心思照应的缘故罢?
是故倘若情况允许,展某却是真望他往后仅于后方帮忙理事便好,莫再兼做上回襄邑县那般扮装诱敌之事了。每每他亲身涉险,最后总要带回一些麻烦……旁事不论,便是下回若在我等注意不及之处,真出上了事,那该如何是好?
与其与我及王朝他们一行,一齐出生入死于前方拼搏,他却更适合稳妥待于身后安守,一世长安长乐,莫需入这其间一切的灾厄危险。
半日悠闲午后,转眼也应启程归去。
当虞春于桃花林下因脚步未稳,跌撞进我怀中之此一刻,展某觉得自己定乃魔怔了。只因于都梁山下的野店房中抱他上榻时,曾猛然冒起过的那种不合宜的想法,竟又无端现了出来——
他的肩背明明较寻常女子要来的宽健,可收在臂膀之中却仍然显得纤瘦,一瞬间竟令人产生一种软玉温香在怀的错觉。
我半是愣诧半是疑惑,直至听到他多次叫唤方蓦然回神,见他费力从自己怀中挣扎起头来,上仰的一张脸已是憋得通红,好不容易抬起的目光中带着询问,粼粼眨动,波光潋滟,在一山红瓣的衬托之下,竟显得明艳不可方物……
我忽感手下一烫,连忙松开尚紧收于他腰上的双手,心中没来由一阵躁动,一时竟有些无颜以对他。
怎会……又对著他,生出如此失礼的联想?
我大感困窘。
莫非他在襄邑县数日的女装扮相,真于不知觉中对展某造成了如此深刻的影响?以致使我同张龙赵虎他们一般有了别扭,不时便要将他与女儿红妆相作牵连?
思及此处,汗颜之馀,不免又自觉好笑。
展昭究竟是何时成了此般易受影响之人了?还是快些恢复过来罢,说出来倒是要让人笑话了。
不过此般妄念,最好也莫叫虞春本人知晓得好。毕竟天下间应无哪位男人乐闻见自己被他人联想作女子看待……否则说不准,他又得恼羞成怒了。
虞春平日性子便易受激,一受激便易激动,可偏偏激动起来的模样却常令人莞尔——毋怪乎玉堂老爱变相挑拨于他,并乐此不疲,实乃因为确实有趣……
是故当玉堂于展某常州老宅的客房之中,笑着说出「水中河鲂」言论之时,看着虞春他气鼓鼓的面容,我当下是真有些愣了,未想妥该如何回应才是……而他显然将我的沉默当作默认,瞠眼不可置信的模样甚是可爱,可貌似受了不小的打击,气呼呼地撩起袖子,便要去找罪魁祸首算帐。
可想而知,他哪里是玉堂的对手?
打也打不过人家,口头上也未见他真说赢过几回,可仍是屡屡学不乖,每每皆被撩得瞎起舞……倒也算锲而不舍便是了。
不过他若要再此般随玉堂闹下去,最后气坏的非得是他自己不可。
于是我制止了他们:「好了,你们二人皆莫闹了,时候也不早了,今日便到此为止罢。」
我出手拦他,一边有些忍俊不禁,望着他忿忿难平的侧脸,心中忽然莫名冒出了一股感慨——他如此生气勃然的模样,要比当初樊楼顶酒醉失落的神情好上太多了。若能见他一直能有如此般小打小闹的逸致,未再要有郁郁苦痛的困挫来扰他,倒也挺好。
却未料他之后竟会卷入我私下调查的抢案,而遭贼人掳走。
在强匪窝中乍然听到他那嘶哑地不像话的声音,又见到他那双手上满布的铁鍊瘀痕,虽知悉关押他的强匪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仍是忍不下心头一股气愤与自责,放纵自己出手制伏了在场余众——
即便在那之前,兴许能用更平和的方式解决。
可展某怒强匪牵连无辜,害他担惧吃苦,又自责乃是自己作为方害他受了牵连,将他带出开封却未能护妥他周全。那一瞬间,理智便是些许退让了。
当一切尽释前嫌,临走之际,见强匪头目亲昵搓揉著他的额顶,一股难明的情绪突兀涌上心头,便听玉堂旁道:「猫儿,你何必这般皱紧著眉……若是不愿意,方才便莫要让人碰他,不就得了?」
……展某蹙了眉么?
此大头目的举动虽乃唐突,毕竟无恶意,应是无妨……可为何方才胸间竟会突然感到有些淤堵?
莫不是因为近来过于劳累,气脉一时有些未顺了的缘故吧?
(十五
常州强匪之事了后,展某与玉堂及虞春二人同往杭州游玩,却恰好迎上归隐神偷无痕雪重出江湖的消息,半推半就至南宫世家的傲沧庄里做了一回客,待告辞后,方在杭州地界上游赏了数日,始启程返回开封。
一路不时可见虞春与玉堂二人私下交头接耳,却常于展某接近之时便倏然止声,如此情形发生几回,我心内难免泛疑,一日取水归来复又见此状,未忍住试探,不料他们却是支吾其词,无肯将实情相告。
……何事能与玉堂谈论,却不愿与展某明言的么?
我心下不禁有了些不满,见虞春攥着玉堂的衣袖,半个人皆挨进了他的身后,兴许是因紧张,目光闪烁,不敢直视,内心的不满益盛。
思及在傲沧庄的最后一夜,他与玉堂二人在房中时亦如此般亲密,好似其间存有某种默契,却要将展某排拒在外……至此,在不满之外,更又隐隐浮上了些许不快,其后两日,是怎地看白玉堂怎地有些不甚顺眼。
然此二人一切于路上古怪的缘由,在虞春原乃神偷无痕雪门人之事曝光以后,可谓豁然开朗,一应有了解答。
玉堂定是早便知晓此事,是故当时才坚持偕虞春下杭州,并执意将我等带至傲沧庄做客。如今回想起来,他俩不时开始低声交耳,亦是自玉堂那日于杭州酒楼之上,道出无痕雪李云下帖传闻之后,方起始的罢。
其后从虞春口中得知,原来玉堂明了一切的时间,竟要比展某意料中的更早上许多!
明白了始末,我内心五味充杂,虽能理解虞春为何不敢同我言明,可一想到他并非无人交心,却将我排斥于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