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总会有一天

1909年,上海,立冬

已经快到中午,但与前几天一样,今日的上海,天气依旧阴沉,阳光被阴云阻隔根本透不进来。位于闸北区某处外资银行,大楼的门窗紧闭着,这时候一辆路过的轿车突然停住,随后,车内走下来一位金发碧眼衣冠楚楚的绅士,以及他一身珠光宝气的中国女伴。推开门,一股温暖的热浪从银行门内传出,这一对男女将身上厚实的动物皮毛制成的大衣脱下来,扔给了门口的接待,牵着手走了进去。

“砰!”银行的门被狠狠地关上,把两个世界再度隔绝开来。而就在银行门口旁的一个角落位置,几辆黄包车整整齐齐的横在一起,地上则蹲着几个穿着棉布衣正在插科打诨的黄包车夫。几个人愤愤的看着银行,骂骂咧咧的正在讨论什么,说了会儿,其中唯一还穿着粗布短打的车夫,鼓着一身的腱子肉,突然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咳了咳,随后对着银行方向大呵一声“呸”,再一口唾沫吐到银行门口的地上,做完后甚至解开裤带想要在车上来一发琼浆玉液,直到其他几个车夫又是劝又是拉,他才提起裤子,悻悻的缩回去蹲了下来。

“这婆娘也忒不要脸了,他家老爷们儿不是才死了半个月吗?”

“谁说不是咋滴,听说这婆娘在不夜城当舞女的时候就跟这个洋鬼子勾搭上了”

“嘿,你说这谁不知道是咋滴,我这儿还有更劲爆的,听说出事前一天,有人报案说他们家老爷们儿是啥同盟会,然后租界的巡捕房就出动了,去他们家搜了半天,然后他们家老爷们儿就被英国佬给带走了,第二天再送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出气少进气多,果然不到两个时辰就咽了气,听说到死眼睛都合不上,说不定就是这婆娘……嘿嘿嘿……”

几个人讨论正激烈,方才的精壮汉子挤到几个人中间,手一抬打断了几个人的讨论,语气坚定的说:“不用啥说不定,那肯定就是。他们家和咱家住同一个巷子,我还能不清楚?他家老爷们儿姓张,一个老实巴交的码头搬运工,我是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筐,老张那是一个都认不得,哪儿可能是同盟会,净xx的搞七捻三……”

“那金毛鬼子不是说是什么法……法兰西的鬼子吗?为啥来抓人的是英国佬啊?”

“这群鬼子平时里再怎么斗,欺负起咱们中国人来,那就是一起穿开裆裤的交情,蛇鼠一窝都不是好东西!”

“虎哥!你说咱说的对不对。”

那个精壮汉子,也就是众人口中的虎哥,听完以后重重的点了点头,“大椿,你说得对,xx的,到底啥时候才能把这些作威作福的洋鬼子赶出去啊?真他妈窝囊!!”说完恨恨的甩着胳膊,一拳重重的打在了身边的墙上。

正在这个时候,“会有那么一天的……”,一声不大却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传来。同时自己的侧面,一个道士不急不缓的走到自己身边,微笑着对着自己略施一礼,而后问到,“几位,贫道冒昧叨扰,乃是问个地址,几位能否告知我,这闸北旱桥以西王家宅在大概在哪个方向,哪处位置?”

这时候,虎哥也才回过神来,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道士。看年纪,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一身浅蓝色的旧道袍已经洗得有些掉色,但却干干净净很是整洁。一张国字大脸,带着真诚的微笑,眯着眼睛正盯着自己。眯眯眼的同时眉毛也不是很浓密,显得有些淡,跟说书里面常用的剑眉星目似乎一点关系都扯不上。不过这道士长相虽说普通,整个人的气质却既有些缥缈出尘,又像是那些学问家一样中正平和,让人颇为受用,感觉如沐春风。

虎哥平日里的作风就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见到这个道士颇有亲和力,还对自己几个从事低贱工作的黄包车夫都彬彬有礼。赶紧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着回答说,“闸北旱桥以西王家宅?道爷是要去找霍师傅吧,霍师傅除了开馆收徒,平时里咱们这些糙汉去偷学两把,他不仅不责备,还手把手教导过我们呢,人可好了……要不我送你去吧……”说着说着,却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神色紧张起来,带着警戒的眼神盯着道士问到:“你这道士莫不是来找霍师傅踢馆的?”这青年道士却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说,“我与霍师傅的至交好友乃是朋友,这次来上海不过是受朋友之托前来探望霍师傅,顺便也想在霍师傅手底下帮衬帮衬,见见世面。”

听完青年道士的解释以后,虎哥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赶紧转移话题,“那就好那就好,那我送道爷您去吧,不要钱不要钱,就当我给您陪个不是了。”说着就拉着青年道士,让他上车,扯了一下,却发现像是扯着一坨几百上千斤重的石头一样,扯都扯不动。转过头,发现刚才那个不动如山的道士站在原地,看见自己转过头来看他,笑眯着眼向自己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我还是更喜欢自己走……”说着还笑呵呵的双手前后摆动,做了个奔跑时候摆臂的动作。

虎哥心知这位小道爷怕也是个高来高去的武林中人,于是也不强求,心说,“高人果然都很奇怪,看不懂……”,然后便用手比划起来,给青年道士指引路线。前前后后比划了好一阵子,终于让这位道士记清楚路线以后,这道士稍稍躬身给自己作揖,就独自上路了。

虎哥却突然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真的能够把这些洋人赶出中国去吗?”

“会有那么一天的……”背对着自己在寒风中前行的道士举起手,如是说。

………………

闸北旱桥以西王家宅,陈玄感觉自己明明是按照那位拉车的老哥告诉他的位置在走,可愣是找不到。最后多方求证,又问了几位路人,才终于看到了这块高悬的门匾,当然,路痴一般都不会认为自己是路痴的。

“霍氏拳馆,杜老告诉我的就是这里了。”眼看即将见到爱国忧民,并且用自己自强不息的精神感染国人,为民族觉醒做出自己贡献的一代宗师。即使两世为人加起来都快40的人了,而且还修道多年,陈玄此刻也感觉自己有点心绪激荡。深呼一口气,定了定心神,调整好情绪以后,陈玄举起手来正要敲门递上拜贴,将敲未敲之际,先是身后传来呵骂声,“刘振声!连出手都不敢出!窝囊废!哈哈哈哈哈……你师父霍元甲来上海至今除了教些泥腿子,连踢馆也不敢踢,也是窝囊废!哈哈哈哈哈……”

继而随着一阵起哄,“反正也是窝囊废,留着这招牌也是丢脸而已,不如我们帮你们取下来,拿回去当柴烧,好歹能当废物利用!哈哈哈哈哈……”话没说完,陈玄身后“嗖嗖嗖”,却是那群前来踢馆的人,几计飞蝗石出手,想要将这门匾直接砸下来。

陈玄心想自己可还要在霍师傅这边叨扰一段时间,现在不出手可说不过去。于是运起劲力,一个箭步,借助门口的石狮纵身一跃,跳到门匾处想要把飞蝗石用手背扇飞,护住门匾。

却没料想到这时候霍氏拳馆内突然传来高声斥责,““无胆鼠辈!刘某百般忍让,不欲破坏武术界的和谐,尔等竟上门寻衅闹事,辱我恩师,妄图毁我牌匾,真当我刘振声是懦夫不成!”话还没说完呢,霍氏拳馆的大门突然打开,然后一道人影二话不说纵身而起一脚飞踢,以力破万钧之势,携风雷呼啸之声,直奔自己中门而来。

半空中的陈玄满头黑线,“又是我?又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