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婆的家距离陆家差不多五里路,在范甸与东边邻村程甸交界的地方。那里之前是一个大湖,叫做白湖,后来围湖造田,把湖整个填起来。分田到户以后,村里人发现这一片农田收成极差,于是又有有识之士把自己分的几块地挖成一个鱼塘,结果一年到头鱼塘的鱼个个肥头大脑,从第二年起,村民纷纷效仿,把整个白湖挖成大大小小好几个鱼塘,从天上看像一块打碎的镜子。
神婆就住在这一大片鱼塘正中间的一块空地上,白湖没有造田的时候是湖中心的小岛。房子极为老旧,电影里地道战的破房子那种风格。门口两棵大树,一棵柳树,一棵槐树。柳树参天,高到从村里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看见;槐树嶙峋,在离地一丈的空中开始蓬勃地向四周延伸,甚至主干都开始弯着长,一直把旁边的房子整个包围起来。奇怪的是,这槐树虽然并不高,但是无论隔多远,只要没有视线的阻隔,从村里任何地方看过去都可以把它看得很清楚。
太阳刚落山的时候赵婆婆和陆之川就已经到了鱼塘边上,站在通往白湖中心的田埂上。神婆的规矩是日落之前不待客,村里没人破坏这个规矩。曾经有知青们想在白天拜访神婆,借着白天在旁边的农田干活儿的机会(当时围湖造田已经完成,这一片都是农田。)想冲进神婆家里,结果在神婆家门口迷了路,四个人绕着神婆门口的槐树跑了三天三夜,鞋底全部磨穿,腿脚都跑得肿起来,到第三天的时候脚底板都磨破了,一步一个血脚印,但是这四个人脸色神情毫无异样,略带兴奋和激动,不知疲倦。更奇怪的那三天时间,夜晚月亮又大又圆,普天之下亮如白昼,偏偏神婆小屋的一楼阴森黑暗,二楼白雾朦胧,叫人看不真切,只听到四个人杂乱低沉的脚步声,声音不大,但是村里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这时候陆之川看见他的同班同学,也是神婆的重孙,叫做范君安的,一个人盘坐在通往神婆小屋的田埂口子那儿,手里拿着一块硬泥掰着玩儿,嘴里念念叨叨的。由于神婆的神秘和强大,连带着她的重孙也生人勿近起来,在学校根本没有同学跟范君安讲话,他也不爱搭理别人,在学校就整天沉默,回家路上就神神叨叨。因为陆之川也感觉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属于怪人这个范畴,所以他反而是班上唯一一个除了收作业以外愿意主动跟范君安讲话的人。
“范君安,我们来找祝婆婆!”他跟范君安打招呼。
“啊!”范君安似乎刚从梦里反应过来。他站起身来,看了陆之川和赵婆婆一眼,说:“婆婆知道你们要来,所以让我在这里拦着呢。”他顿了一下,指着陆之川又说,“赵婆婆可以过去,你不能过去。”
赵婆婆非常迷信神婆的话,听得这话是神婆的吩咐,也不奇怪,叮嘱陆之川就在这里等她回来,范君安又说:“您不用担心,婆婆让我就在这里陪他玩。”赵婆婆便放心地朝小屋那边走过去了。
陆之川跟范君安目送赵婆婆进了小屋,又找不到话讲,沉默了片刻。最终陆之川打破沉默:“你婆婆怎么知道我们今天要过来呢?”
范君安又盘腿坐下去,感觉不得劲,索性躺下去,说:“她不知道你们今天会过来,也不知道是你们会过来,只知道这几天会有人来找她,我四天前就在这里等着了。”
四天前,正好是陆之川生日那天,他也没细想,问:“那你怎么知道祝婆婆要等的一定是我们呢?”
范君安充满鄙视地斜了陆之川一眼,说道:“婆婆说让我等一个手上戴镯子的家伙,然后戴镯子那个不许进,跟他一起的那个可以进。你手上的镯子亮得要把我眼睛闪瞎,我为什么不知道。”
陆之川一听这话,惊了,因为他手上根本没有戴手镯!他举起手一瞧,不仅没有手镯,连左手手腕的红肿和伤疤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