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欲坠

在这黑沉沉的刑场上,所有人都满怀期待或胆怯,等待着大厦轰然倒塌的一瞬间。

唯有江怀砚一人。

素衣白袍,真实又孤单,羸弱又坚强地坐在轮椅上,任凭光线爬上他的削瘦侧脸。

极其专注地看着这一场与他血脉相连,又毫不相关的血腥之事。

看吧,人残废了,心也残废了。

面对至亲三族的处死,竟然无动于衷呢。

也不知为何非要人看着这残废,难道还怕这残废站起来跳下去不成?

感知到小内官鄙夷的目光,江怀砚拢了拢手中燃着炭火的小手炉,将袖中一瓶小瓷瓶往里藏好,复又目光平静地看向窗外。

摔断腿之后,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异样的目光。

角楼飞雪,与刑场上残留的血迹交融在一起,耀眼刺目。

今日南薰门外,百姓都在感叹昔日不可一世的江丞相江家,树倒猢狲散,三族共计四百八十一口人都被押在刑场待斩等死。

百姓看的是一场热闹。

只有江怀砚知道,这是一场局,专为他设计的局。

小内官往后退了两步,外头风雪实在是太冷,他跺了跺脚,将双手缠在宽大的袖袍里:“我说长平侯夫人,长平侯他什么时候才到?”

来时圣上下了秘旨,要将江怀砚死死困在角楼上,直到长平侯的到来。

至于江怀砚是否观礼,能否眼睁睁看得了父兄亲族被斩,圣上根本不在乎。

江怀砚双腿已废,羸弱不堪,留下他的价值,只是为了等到长平侯到来,只要守着窗口不让他激愤跃下,今天这份差事,就算是完成了。

他人各怀鬼胎。

江怀砚心中却清如明镜。

沈关越,来不了。

早在满门抄斩的圣旨到长平侯府之前,江怀砚便先一步收到了阿耶最后一封家书。

信中业已言明,江家即将遭逢大难,望江怀砚留在长平侯府。

父子缘尽,不必相送。

可至亲骨肉族人皆被赐死,他如何能偏居一隅安稳度日?

江怀砚做不到。

他不想成为圣上的刀,举向长平侯府的刀。

他素来体弱,加上骤然得知灭族之恨,早已经药石无医。

与沈关越夫妻三载,竹马数年。

到此终将一别。

收到阿耶劝他莫来相送的家书之后,他就已存了赴死的决心。

半个月前他编撰了一个大漠神医的名头,最擅长治愈腿疾,只是行踪飘渺,最后一次被人瞧见是在荒漠深处。

这些年沈关越从未放弃为他治腿,稍微听得一点传言就遍寻名医已是常事,这一次自然也不会例外,亲力亲为远赴大漠。

大漠距金陵城足有一月车程,即使是日夜不眠不休骑马回程,也需要半月时间,更何况大漠漫天黄沙,渺无人烟,只要沈关越一脚踏入大漠风沙,就几乎是与世隔绝,不可能再收到来自金陵城的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