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砚咽下口中最后一口糕点,尽力让自己的动作毫无破绽。
“跟你说个有趣的事,晚宴上那小野狗下了一道立后的旨意,却没有点你阿姐的名字,他们都说,若是你阿姐没有保护好这道圣旨被别人抢了去,这皇后可就给别人做了。”
沈关越兀自说着,语气里带了几分轻笑,似乎是真觉得有趣。
然后偏过头来,认真而专注地盯着江怀砚,问:“阿砚,你说有趣不有趣?”
正在偷吃糕点的小黄,忽然感知到主人情绪的变化,刚伸出来的爪子停留在半空,不敢再偷。
恰好江怀砚也有些微微失神,无意识伸手拿了一块糕点。
小黄眼见着自己看上的糕点被人拿走,捏在掌间,有细细碎碎的糕点屑从那人骨节处落下。
落在白袍上,格外刺眼。
江怀砚没有想到,沈关越会这样说。
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他心中思绪万千,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袍子上一动。
低头一看,刚才还在沈关越身边打滚的小黄,不知为何整个貂滚进他的外袍里,动静十分大。被小黄一个打岔,江怀砚张了张嘴,未说出口的话藏匿于唇齿间,迟疑许久。
沈关越没再问。而是急急忙忙开口,扯开话题。
像是晚一步,就要听见什么似的。
少年仰头看向天际,漆黑一片,“还有三日,我就带着聘礼来啦。”
嗓音清澈干净,不染尘埃。
“钦天监说,六月十六是个极好的日子,挑那一日就一定可以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说到这个日子的时候,少年本该眉眼飞扬,却将眼神藏在重重月影下。
小心翼翼试探着:“阿砚,你觉得好么?”
满怀期翼,不敢询问。
不敢去等一个答案。
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江怀砚怔在那,久久没有回答。
人总会企盼美好,找一个黄道吉日就以为伸手可以抓到。
见他没回答。
沈关越掩下自己情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点儿:“我知道你不信这些,不过阿砚,你觉得不好也不成了,这日子我已经上报太后,明日旨意就会下来。”
他只能是他的妻。
他必须是他的妻。
“好。我很喜欢。”
过了良久,江怀砚将手中被无意识碾碎的糕点吞下,然后给了他回应。
这样的日子很好,他可以亲眼看着他的少年另娶他人。
只要娶的那个人不是他,百年好合或者是白头偕老,都不再将成为一句空话。
只要沈关越可以活下去,可以回到云台,自由自在活下去…
如果江怀砚没有记错的话,长平侯兵败平山关就是这几日的事情,消息很快就会传回金陵城。
前世的那一日,刚好是沈关越下聘的那一日。
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个少年提着聘礼,桀骜不驯地站在光里,然后笑问着他:“阿砚,长平侯府要是倒了你还嫁我吗?”
当时他回答什么?
他说,君子一诺,生死与共。
可惜他最后还是食言了,并没有如约同沈关越生死与共,他选择了先他而去。
然后在这一世背弃他。
风过院墙,将远处长街不知何人放的孔明灯吹了过来,纷纷扬扬如满天璀璨星空。
站在他旁边的少年看得入迷,“是处暑灯会,原来明日就开始入伏天了。”
大雍朝一直有这样的传统,夏日若是入三伏天,百姓们便会自发组织一个灯会来庆贺。
前世,沈关越一直想同他一起去灯会好好玩一玩,可他伤了腿就不愿意见人,更别说是去灯会这样热闹的地方。
被人看见自己的病体残躯,江怀砚只会觉得不自在。
而今。
他扭头看向身侧的少年,少年目光灼灼,一直落在那一排排孔明灯上。
江怀砚忽然有些明白沈关越的心境。
沈关越想要去的不是灯会,而是想要牵着他的手肆无忌惮的走在大街上,开心得告诉所有人,他们二人要成婚了。
他要娶他的青梅竹马,他要同他白头偕老。
“明日我们去灯会上逛一逛吧。”这一次是由江怀砚提出来的。
由始至终,沈关越的心愿都小得可怜。
他要娶他,他要他开心。
为此,沈关越愿意斩断自己的翅膀,心甘情愿被束缚,在金陵城中做一只金丝雀,哪怕再也不能冲破桎梏。
少年的注意力从孔明灯上转下来,完全被身旁的江怀砚吸引。
“阿砚,你刚才说什么?”
他的阿砚想要同他一起去灯会?这手中的药酒他也没有喝几口呀,莫非是喝醉了?
“不想去吗?”
江怀砚反问他。
沈关越连连摆手,“不是不想去,只是忽然觉得阿砚你变了。”
少年的语气带着满足的叹息,甚至还有着些许的愧疚,为他曾怀疑过他的阿砚而愧疚。
“是不太一样。”江怀砚望向那些冉冉升起的孔明灯。
每一盏孔明灯都寄托了百姓深沉的希望,盘旋上升,直到飞到天际的最高处,以燃烧自己的方式留给人们心愿达成的念想。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不该总是为自己而活。”
他该为江氏三族,死在刑场上的三百八十一口人而活。
可这话在沈关越听来,却有着另一番的味道。